我和我的全部邪恶

      我喜欢背对着太阳,在冬天的时候。一是怕冷,二是怕晒,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有些反复,未免有当婊子立牌坊之嫌。虽是喜爱太阳的人,但却没有直面它的勇气,总是怀着虔诚而具体的心情,和它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妻子则不同,她喜欢面对着太阳绽放出她最美丽的笑容,按照她的观点:我们在接受太阳宽广的仁爱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向它微笑致意吗?我没法反驳,她总是带着我在阳光明媚的干冷冬天里外出散步。我是有多幸运才能遇见她,我的妻。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跟我共同的感受,但是在我看来,我们都是有或明或暗的阴影部分所构成,没有真正明确的关乎明暗的界线。我们只有弄明白生命中的阴影部分才能在较多的问题上把握住一般意义上的理智,才能算得上理智健全的个人。

       我生命里的前半生,全是在阴影和黑暗之间徘徊。对我来说要是有片的明亮色彩出现,我也不至于至今还在努力从过去的黑暗中挣脱而苦于抗争。

       既然我决定写下这样的文字,那么我就必须具体和真实的面对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决定从一开始的时候慢慢向大家道来,请相信我,较之以炙热的唇舌吐露理智所精心编织出来的故事,绝对没有平凡的语句中所透露出来的波澜更加让人侧目。要是有什么措辞不当的地方,请原谅我无法遏制的心情所迸发出来的不可力拒的能量。

      我是个孤儿,确切的说是我抛弃了我的父亲,把我自己当成了孤儿。在那个年代里,我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的穷困潦倒,去往大城市想要凭借自己的不差的力气过上一般的生活。因为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们,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也不例外。所以,在我母亲死去的第十个年头,我拿走了父亲锁在那个大红皮箱里的所有的钱,一个人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我没有时间去观赏这个东方明珠就发现自己所带的钱已经快要花光。那时候我才知道生活带给你的远不止你所想象的,我很快面临自己的第一个难关,我没有吃,没有住。我总是在白天饿着肚子,一直沿着街道走看看能不能因为幸运女神的某次失误让我能够有什么东西满足一下我一直攀升的饥饿感,到了晚上我就睡在小弄堂的某个挡风的角落。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在第二个夜晚还没有任何东西进入我的食道。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错误的决定,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走路的脚步已经有点浮虚,那个晚上,我准备垫着破旧的纸板再熬一夜,看看明天是否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要知道,对一个饥肠辘辘的可怜小伙子来说,如果不停的祈求得不到任何的怜悯,那么他一定会停止自己的卑微乞怜,转而通过双手来创造出任何一丝可能达到目的的行动。我在辗转反侧,煎熬难耐至极的时候,我停止住了呻吟和继续下去的行动。这时候雨点一滴滴的从黑暗的夜色中落下,不一会就开始熟络起来,雨势越来越大。我将破纸板顶在头上,走出了弄堂,我盯着一家面馆眼睛里面散发出一种狂野的兽性,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我自己看不见,但是我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我眼睛里的光芒,那是一种微微泛红的布满血丝的带有某种狠辣的光芒。

       我丢掉纸板,从街角拿起一块砖头。冲向了那个在黑夜中明灭的橘色灯光中,我用砖头将他的玻璃砸碎,然后冲进店中拿着砖头指着那个中年男子的鼻子。我听见我的声音从脚底的大地借力,然后通过我瘦弱的筋骨传到我的腹中,直接越过了正在咕咕叫的饥饿感受冲到我的喉咙,由我有些干白的嘴唇炸响在哗啦啦的雨水中。

      “把钱拿出来,全……都拿出来……快。”我拼尽身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还有从大地借过来的一些力气喊叫道。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已经不记得他的神态和面孔的变化,我也没有力气去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面部表情。他没动,我记得。

      “快,拿给我。” 我把砖头猛的拍向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我都决定好了。如果他再不动手拿钱给我,我就要丢掉砖头开始逃跑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接下来的活动。因为我的腿脚已经开始抖动,仿佛大地正在撤回它赋予我的能力,连它都开始嘲笑起我的行为来了。

      可是那个可恶的中年男子,那个该死的中年男子,那个胆小的中年男子。他竟然,竟然那么脆弱,他双手合十开始祈求。并且一边说到:“求求你,你……你别打我。我给你……我给你。”他说着就从抽屉里面把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给了我。这个无能的瘫软的懦夫,我恨他,他那么高大的身躯竟然一点都不反抗就把钱给我了,这个没有胆量的王八蛋。

        我拿到钱,立马就把砖头扔了。转身跑了,这时候我的脚步竟然比先前还要有力还要急促。我觉得大地都在为我这次的行动而感到高兴,于是它源源不断的给我力量。让我一口气就跑出了这片阴暗的区域,我竟然在那唯一的亮光中沦落在黑暗中。我那么无助,我那么无助啊!那个中年男子是帮凶,是个可怕的人,是他把我推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我那时就已经死了。

        后来的半年,我终于摆脱了饥肠辘辘的生活,和衣不蔽体的窘迫境地。我对自己的行为屡试不爽,我发现自己特别有天赋,根本就是无师自通。我每次进行抢劫的时候都是先进行三四天的踩点,然后再没人的时候一举进攻,根本不用担心会失败。我甚至还笼络了一帮手下,渐渐的都不用自己出手。我只要应付好警察就足够了,我也在那一小圈成了小有名气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再到后来我就开始收取保护费,并且成了一门固定营生。

      我慢慢的在这样的迷乱的生活中感受到自己双手的无穷力量,那是无法言喻的绝美力量。

      为了给一个人致命的打击,命运常常并不需要去积蓄力量去给这个人猛烈的一击,它总是在微不足道的原因上去促成毁灭,它会慢慢渗透其中,不让人发现。等到它玩弄够的时候就会显露其峥嵘的头角,从而达到它乖张放肆的姿态。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进入了人们的血液深处,从皮肤到骨髓,没有人可以对这样长期的悄然侵略而生出反抗的念头来,这个人已经毁灭了。

      我的人生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意外的被命运造访,也许不是意外,它早有预谋。

      我在一次聚会上,看见了一位惊艳的女子。我敢发誓就算是我的妻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请原谅我的词穷,和语言的苍白无力,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这种美貌。我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勾人心魄的眼神,那是一种不用化妆就能够勾去人一半精神气息的绝美眼神,留下另一半来不停地为这种美丽的诱惑而不住地惊叹。她深邃的眼眸简直能叫任何人为之疯狂和迷乱,和她的眼神相比较,什么东西都会黯然失色,就连她身体的其它的超出寻常的魅力都被这种眼神所遮盖蒙蔽。不是说不美丽,只能说,我只记得她最突出的印象部分而忽略了其余的美貌绝伦。

      她从出现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在这样的生活下麻木的心脏渐渐有了重新复苏的感觉,是那种薄如蝉翼的呼吸,一张一合,我有种强烈的刺激想要打破这样的尴尬空气,想要透过层层的阻隔陪伴在她左右。为了这一点我愿意抛弃一切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只是我发现我没有这个胆量,我没有这个力气去打破这层燃烧着的空气,它在灼烧这我的灵魂,透彻心扉,我根本无力阻挡这样的焦灼姿态。

      我变得坐立不安,根本不能够在这种情绪下安稳下来进行正常的谈话。

       我起身向那双勾人的眼眸走去,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会为了这双眼眸付出一切,我已死的灵魂重新复出。

       “姑娘您好,我能认识下您吗?请不要觉得这比较突兀,相信我这是一次良好的开端,您一定想象不到您在我这里所引起的涛然大浪已经成功将我淹没,我没有办法再忍受那样与您相隔千里的煎熬了,如果您也并不反感,喝下这杯酒好吗?”我轻柔的将杯子举起,送到她的面前,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她的瞳孔,我确信我已经深陷其中。

       她微笑,一言不发。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既没有恼怒我的无礼行为,也没有示意我可以继续下去的半点提示,这个美艳的女子呵,真是牢牢的将我的心脏握在手中。我没法清楚的描绘出当初的心情,我只是隐约记得我在她的背影下懵懵地跟在她走过的每一个脚印后面,她没有转身呵斥我,也没有鼓励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牛犊,刚来城市的时候那种无助和慌乱再加点小心翼翼的心情堆满了我和她之间五步路的距离中。

      在我心情还是混乱不堪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我的全部情绪。那个美貌的女子,她被分管我们这片区域的警官头子搂进了怀里,而那个警官头子竟然还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无助的身躯,我知道今晚这里所有的人不管心怀何种意念而来的人,都是为了庆贺这位陌生的高大男子上任而到场。

       他有着一副当官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他的五官长得特别公正严明,高高扬起的眉头似乎随时准备攻击任何敢对他不尊的人。他的眉毛很浓密,尽管他的皮肤比较暗淡但是仍然掩盖不住他眉头的每一个仔细的动作。他在挑衅我,他没有放下他严重的戒备之心,他就这样紧紧盯着我,刚刚我周围混乱的情绪已经被一道单一的挑衅所掩盖。我决定先退避三舍,这是我多次蹲点后总结下来的宝贵经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表露出自己的不敬之心。我旋即扬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那个凶狠的眼神,脸上堆满了僵硬的弧度。

       “让我们大家共同敬萧先生一杯,恭贺萧先生来到这里,从今往后我们大家都要在萧先生的带领下越来越好。”我一饮而尽,并且把杯子倒过来,示意自己的谦卑之心。我始终认为,在谈话中用我们代替我事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样你就立于不败之地,退你有大家作为后盾,进因为你的带头作用,总的来说,这是个绝妙的语言利器,在争锋相对的混乱境地最为适用。不过这个前提是你有一定的支持数量,如果你只是作为一个个体而谈论我们,没有确实的实际基础,那么无异于狐假虎威。

      他大概感觉到了我的不善,但是他仍然起身在大家的恭贺中,笑吟吟地喝下了桌旁的酒。并且顺手将怀中的女子推到面前,还特意看了我一眼说到:“鄙人刚来贵地,还指望大家多多帮助,这是鄙人的三姨太,也是最喜欢的一房太太,索性今天带来让她也见见世面。”他始终没有将高扬的眉头舒展开来,还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我。仿佛就想仅仅通过眼神就挖掘出我内心深处潜藏着的秘密,但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个人,什么都可能是伪装的,除了时间才能剥开一层层的厚重面具,别的任何东西在伪装面前只能黯然失色。所以我丝毫不担心他会想到我的真实想法,他顶多从我的行为中看出来我是个典型的登徒浪子,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那个女子。

      我已经无心在呆在宴会上了,我和几个熟识的朋友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我立刻安排手下的几个靠得住的人,让他们盯着那位三姨太,并且隔一段时间告诉我她的生活情况。我相信只要她外出,我就有机会接近她。

       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煎熬当中,我终于在听来的消息中确定了一个最佳的和她相遇的方式。她喜欢在晚餐过后去剧院看戏,每次都有一个固定的包厢,她丈夫的名头足以让她享受到很好的礼待。但是有个不确定的因素就是他的丈夫偶尔会在她听戏的中途出现在那所剧院,并且陪同她一起回去。他还专门为她配了一个司机,看得出来他对这位三姨太的重视之情。

      我没办法继续在等待下去了,即便有着偶然因素我也要找机会认识她,我不想再继续苦等另一个机会。我决定冒险一试。

       我在剧院门口吩咐好了人,一旦发现萧先生在戏剧开始后过来那么就在这大厅内闹事,并且一定要见到我出来才停下。另外我塞钱给剧院的一个侍女,让她在开始的时候去支开那个胖胖的司机,因为他守候在门口我无法接近那个魂牵梦萦的包厢。在这之前我甚至还特意去学了几句评剧人们常说的话语,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粗俗。

      那晚上演的是西厢记《长亭送别》,我本就不是个文化人,但好在脑子还算灵活,在准备充分后,我就先到了剧院等待她的到来。我的双眼就紧紧躲在角落里盯着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尤其不能放过的是那双让我沉沦的双眼。

       剧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的眼睛也变得又涩又痛,但是我不敢闭上稍作休息。因为这个点是人群们大肆爆发的点,我害怕自己不能够第一眼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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