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人是不吃糖水,为此我郁闷了好久,这不得不算是一大憾事。
我打小爱吃甜食。喜甜,这大概是每个孩童的天性,多数的孩童,随着年龄的渐长渐渐消散了这天性。
我却不大相同,把喜甜的天性遗留到了现在。只是碍于身材的管理,对于甜味的摄取不得不有意识地控制起来。
儿时家里晒的红薯干,自家种的红薯收起来,晒干,切成片,上面有细碎的粉末。煮粥,或者就当零嘴吃,甜甜的,那大概是我关于甜味最开始的印象。
后来上了幼儿园。学校旁边是一家卖包子的铺子,每天早上都热气腾腾的。
儿时很喜欢一种白面做的大包,不清楚是什么做的馅料,只记得香甜异常,还带着奶香,蒸熟后化成一滩甜腻芳香的油,烫在舌头上。
吃巧克力。巧克力也是甜的,我最初吃巧克力,是家里姨姨从香港带的。
香港那边叫朱古力,糖纸包着一块黑乎乎的巧克力。幼时藏着舍不得吃,总让我捂化在口袋里。
儿时总盼望着姨姨从香港回来给我带巧克力,总觉得比着大陆的巧克力,更要甜腻上几分。
细思极恐,说来也奇怪。孩童的天性有这么多可爱之处,诸如好奇,天真,无邪,活泼之类的,可我偏偏分毫不取,单单遗留了这喜甜的口舌之欲,想来也是颇为汗颜。
我是个极爱吃糖水的,广式糖水,什么番薯糖水,绿豆沙,龟苓膏之类的,能吃到饱肚为止。
不过云南人吃凉虾,姑且可以把这凉虾当做云南的糖水。
这凉虾不是云南独有,四川和重庆也吃凉虾。含在嘴里,滑糯清爽,柔软清甜,暑气逼人的夏天里来上一碗,保准痛快。
这凉虾可不是虾,是一种米制品。
凉虾是用大米做的,选优质大米,制浆煮熟,然后盛在漏勺里,然后不停地抖动漏勺,米浆顺着漏勺的细孔,漏到凉水盆里,在凉水里凝固起来的米浆,头大尾细,形装像小奶虾,因此得了个凉虾的名字。
过去人们吃凉虾,可少有专门的门面,多是流动的小摊子。一辆大轮的自行车,后座椅上搁一块木板子,两边各挂一只铁皮桶子,一只装红糖水,一只装凉虾,单车前头的篮子里搁塑料碗,小勺子,再挂一张小的凳子,一个临时的流动摊子算是成了。
也有在车篮前头挂个牌子的,招牌上刻着凉虾一类的字眼。这类的流动小摊大都差不多,唯一能区别开的,也就只能凭着牌子上用红漆涂着的“刘记”,“张记”之类的字眼。
这凉虾不是个什么贵玩意儿,过去一块几毛钱就能吃上一碗,现在大概是涨价了,但估摸着贵不到哪去。
“老板!两碗凉虾!多糖水!”
七七八八的食客围着摊子,吆喝着,老板一边应和,手头上一边忙活着。
左手掀开铁桶盖,右手拿勺子挖进桶里。白花花,粉嘟嘟的凉虾被盛到塑料碗里,再舀上一勺红糖水,白的是凉虾,焦红的是糖水,一只只凉虾沾上了糖水,让人看了食欲大开。
用勺子把凉虾和糖水拌匀开来,舀上一勺送到嘴里,凉虾软滑细嫩,口感颇像姑娘家爱吃的果冻,但又比果冻多了一份清爽和滑糯,还没来得及细嚼品尝,呲溜一下,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口齿间还留着凉虾的清爽,有着些许凉意,顺着喉咙一滑就滑进胃里,还残留着丝丝红糖的甜蜜。
和凉虾类似的一种小吃,槐花粉,一种广西的糖水。做法口感,都与凉虾十分类似,只是多了一道功夫,在米浆里加入了槐花汁,多了一份槐花的清香,夏天吃,泄火。
广西也有这样的流动糖水摊子,不过这桶里装的,不是凉虾。一般是一个桶装豆腐花,一个桶装猪肚果。
这豆腐花都知道,不大稀奇。不过广西的豆花吃的是甜口,豆腐更嫩,口感更细腻。
用铁勺子,取豆腐花,一定得是薄块,片状的,再倒上红糖水,黄豆的豆香,红糖的甜蜜,一同化在嘴里。
云南也吃豆花,有吃甜的,也有吃咸的。吃咸的,就是放虾米,香油,花生碎,香菜香葱一类,还会搁点辣子,我不大吃得来。
猪肚果,我只在我家那块地吃过,别处我还没见过。这猪肚果是用猪肚果草做的凉粉。
把猪肚果叶子洗干净,拿石箔来砸碎出汁,过滤掉残渣,留下汁水,再在汁水表层撒一层薄薄的石膏粉在表层,凝结成块,用勺子舀出来放碗里,淋上糖水,就能吃了。
这猪肚果,颜色是好看的幽绿色,口感跟果冻很像,却又比果冻更爽脆些许。因为是用植物做的,又多了一份植物的清香和淡淡的苦涩。
过去家里住的是公寓楼,在楼上。那些移动的小摊会骑着车,也有的是用扁担挑着的,走街串巷的叫卖。如果路过家楼下,母亲就会到阳台上把这小贩喊停。用个竹篮,长绳绑着,竹篮里头搁两个铁盆,盆下压着十块钱。然后手里头慢慢拽着绳子把竹篮放下去,让小贩接住。
“五块钱豆腐花!五块钱猪肚果!分开放!”
觉着手里头有重量了,再拉上来。一盆是白花花的豆腐花,一盆是幽绿的猪肚果,就这十块钱的糖水,足够我跟弟弟姐弟俩吃个痛快了。
年纪渐长后,这样的小摊见得愈发少了。
童年时觉得身边的生活并不是十分富裕,感觉却比现在丰足,那是不因为物质的丰寡所能左右的心情。
我常说味道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它比影像的记忆更镌刻永恒。
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念念不忘的,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