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满81岁,进82了。
年轻时候的母亲总是在做事。凌晨起床,出门扯猪草,顺便把菜园拾掇拾掇,摘菜回来,回家做饭(说是早饭,其实是一整天的饭,在我们的记忆里,中午都是冷饭剩菜,为挣工分,母亲腾不出时间每餐都仔细调理),洗衣,喂猪,然后出工,中午回家吃饭,喂猪,接着又是出工,再到煞黑回家,料理居家杂事,直到深夜。母亲总是在劳动着,忙碌着,劳动着,忙碌着,在固定的事件轴上从起点到终点,然后回到起点,循环往复,她把说话的时间和精力腾给了劳作。
可82岁的母亲喜欢也有大把时间唠叨了。
与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根本没有关系,我知道。
周末,接到舅舅电话,电话那头母亲非常恼怒。她埋怨道:我花了两个小时走完两百米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心脏不好、手脚不好、耳朵不好、牙不好、胃不好,我冷不得、热不得,我活不得几天了,周末你却不回来,还要监考监考监考,你,也是白养的!
电话这头,我惭愧得陪她一起流泪。原来,我是老人的支柱,是她不塌的天和地。而今的老母亲其实是我女儿,她弱,她小,需要鼓励需要搀护需要陪伴。不同的是,女儿会在搀护陪伴中茁壮成长,而母亲则会渐渐更弱,更虚,会永远离我们而去。
年轻时精力充沛、气壮如牛,走路风风火火、做事麻麻利利的母亲真的老了,小了。自从五年前父亲突发脑梗塞离去后,她敢于说从前不曾说的话,流从前不曾流的泪了。
上个周末,母亲说了许多以前的家事。父亲小时候家里穷,为谋生计,父亲经常给人放牛,或者打成年人短工。但是,祖母眼睛失明,祖父身有痨病,无论父亲多么努力,总是全家人长年食不果腹。父亲九岁时那年年关,天擦黑了,锅里还是凉的,祖母吩咐父亲去借米,风雨中,祖母终于听到了父亲的报喜声:娘,借到米了,米——借到了!父亲兴冲冲的奔向茅屋时,一跤摔倒在泥地里。那夜,母子几人抱头痛哭;那夜,有北风、有冷雨。
其实,母亲从小就没有母亲,外祖母生下母亲就撒手西去。因家境同样贫困,母亲嫁给父亲也算是门当户对。父母成婚拜堂是在邻居家举行仪式的,茅屋翻修后的一间泥房,既是厨房又是卧室还是猪圈,难有摆放烛台之地。
后来,苦里泡大的父母亲终于用勤劳改变了生存境地,并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子女。
而今,时间却不在母亲掌握中,健康也不在她手心上,只有孤独寂寞伴随她,只有期待萦绕在脑海里。
现在,每个周末,只要没例外,我都会回到乡下,陪陪母亲。寂静的村里,不变的景象是,野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可能偶有热闹,必是婚丧嫁娶。不变的景象是,周末的时候,母亲一定是坐在大门口,那把不会搬动的椅子,那个佝偻的姿势,定格在期待里。
小时候,我们做错事了,母亲会用嗔怪的眼神警告我们;长大后,母亲总是用知道不、行不行衡量我们做得好与不好的标准;如今,她用夸张的语气撒娇,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命令我们多陪陪她,听她诉苦,说过去的事情。
大农村,大屋场,大房子,百里外某乡村,那里有我的母亲,对亲情无比依赖,对寂寞无限恐惧的母亲。她已弱已老,她有好多过去需要倾诉,她有好多故事需要聆听。
这周末,以后的每个周末,我都来陪您,我唠叨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