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异事录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水生

王梦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缓缓起来。他实在太累了,白天上班一天,晚上也不得安生。他拖着重若千斤的双腿,酸疼从脚掌蔓延到脚踝,踢踏着拖鞋走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黑眼圈活像三天三夜没睡觉一样,其实算来,从凌晨两点睡到现在,也睡了8个小时,但他就是累。

梦里太累了,他的生活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王梦投资了一家炸串店,白天生意还不错,从早到晚一直在忙碌,外卖订单一天也几十单,开业初期都是他自己忙,最后实在累得受不了,于是他又招了两个服务员,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哥,这样他轻松不少。

忙碌的生活很充实,让人不容易胡思乱想,平添不必要的烦恼,少了很多人际交往,也减少了精神内耗,这是他向往的生活方式。

他在这个城市的东巷街租了20平大小的房子,租房、装修加设备大概花了30万左右,这是他工作8年攒的积蓄,现在他全部投资在这家“王姐”炸串店了。

这家小店从早上8点营业,一直到晚上1点才关门。晚上比白天稍闲,在盛夏的炎热里,他喜欢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看看这个忙碌的街道逐渐趋于安静,人们往来稀少,路灯成排而又形单影只,抬头,在稀疏的树叶间,能看到几颗星子,惬意无比,少了在高大的写字楼上班的焦躁和烦闷。

只是……

王梦斜眼看着一个顾客来到他的店门口,佝偻着身体,穿着深灰色的衣服,衣服挺旧,戴着一顶同样灰色的太阳帽,他慢吞吞地来到摊位前,瓮声瓮气地说:“要两个炸香肠,不要甜酱、不要辣椒,只要孜然。”炸串小哥抬头看他一眼,也没在意,就忙碌起来,旁边的大妈平时负责给外带的顾客和外卖打包,经常有顾客有不同的需求,所以,对这名顾客,两个人也没在意,大妈在旁边刷抖音正刷得开心。平时没有顾客的时候,王梦也不管两人,想坐就坐,想玩手机就玩手机,这年头,服务员也不好找,规矩都放得很松。

但是,这个顾客引起了王梦的注意,因为这个人连续三天且同一时间来他店里买炸香肠了。虽是晚上,店里灯火通明,路灯也都亮着,不会有看不清人的长相的问题,但这个人始终低着头,在等炸香肠的时候,他的脚下竟然积了一小片水,由于他穿的是深色衣服,也没看出来他浑身湿透,而且就算夏天炎热,但是晚上有风,还是比较凉爽的,何至于热成这样?

王梦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衣服,很确定,这个人的衣服是干的。就在王梦疑惑时,这个人拿着他的炸串走了,他停留的地方,一小片积水在热气还未退却的地面缓缓洇开。

王梦望向那人有点踉跄的脚步消失在转角,他摇了摇头,这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没有闻到酒味,可能身体有什么隐疾吧?这时又有两个年轻人来到店里,王梦赶紧起身忙碌起来,11点多,也大多只有睡不着的年轻人和下夜班的人来买吃的了。

刚才那件事也就是平淡生活里的小插曲,像夏夜的小雨,初春的桃花雪,日头一照就散了,不留一点痕迹。

梦,一定是梦。

王梦僵着身体往前走,他想转头看看,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就像被一双无形大手不容反驳地推着自己向前走。两边漆黑,只有前方有微弱的亮光半明半昧,王梦知道那是一片水域,因为他听到了前方流水的声音。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水边走去,越来越近,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一点点靠近水边,一点点踏进水域。他内心是极其拒绝的,身体却向水中越游越深,他忽然看到水中有个人影,他不由自主地向人影而去,抓住人影就向岸边游去。

快醒来,王梦知道这是梦,可是梦境在操控着他。

王梦把人影拖上岸后疲惫地瘫在岸边不想动。直到听到咳嗽声他才惊起身,身体的掌控权终于又属于了自己。王梦扭头看向他从水边拖上来的人,穿着深灰色的衣服,衣服挺旧,戴着一顶同样灰色的太阳帽,佝偻着身体瘫坐在地上,似曾相识的样子。

“救救我,救救我,我想回家,我不想死,不想死。有人在等我……”如梦中呓语般喃喃不休,继而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后来变成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声悲切、响彻云霄,直击人心。

王梦惊恐地向后退去,他终于从此人悲痛扭曲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这人正是这几天晚上来买炸香肠的那个人,走过之后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的人。

他把他的灵魂从水中救了出来。

王梦从梦中醒来,光怪陆离的场景慢慢从脑海里变得模糊,心灵的震撼却余韵未散,心悸后的心跳还是高于平常。像游泳了一夜般,浑身酸疼不已,精神萎靡。

12点王梦才去店里,店里的生意正好,人流往来不断,炸串小哥和大妈忙得热火朝天。

天空晴朗,一碧万顷。

王梦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慢慢走近店里。

“你们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两个中年大妈排着队聊着天。

“西巷街的那条河今天捞上来一个死人,听说是男的,死了大概四五天了,今天才被打捞出来。”

“这个新闻我也听说了,听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无人问,可怜见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呐!”旁边的一个大爷搭话说。

“哎,都是命,听说他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如今竟这样……”几人一边唏嘘一边摇头,竟不知怎么再把话说下去。

王梦揉了揉抽疼的额角,吐出一口浊气,头顶夏天灼热的太阳,竟不知出了一身冷汗。

唉,人各有命,闻之徒生伤感。

二、出龙

这条商业区以十字路口为中心,分为四条街道,政府分别命名为东巷街、西巷街、南巷街、北巷街,每条街按规划合理,东巷街以食店为主,各种美食应有尽有;西巷街以服装为主;南巷街以小商品为主,各种精品店、玩具店等驻扎在那里;北巷街主打装修、五金店等等。

王梦的王姐炸串店就在东巷街,地理位置处在靠近十字路口的那边,位置还不错,当然租金也比远离十字路口的店铺稍微贵一些。王梦之所以选择这个店铺租赁,就是因为这家炸串店有个复式阁楼。炸串店的后面杂物间有个狭窄的楼梯,直通上二楼阁楼,阁楼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有,很便于生活。这不仅省下了另租住处的麻烦,又节省了不少钱,何乐不为呢?

有时为了缓解疲劳,王梦喜欢去西巷街路口一家名叫唐哥的咖啡店买咖啡,在写字楼上班惯出来的毛病一点也改不了,王梦摇摇头,啧啧两声。

咖啡店不大,但意外地咖啡很好喝,咖啡店的老板是个酷酷的帅男,此人姓唐名郊,熟识的人都喊他唐哥,一来二往两人渐渐也熟识了,索性也不分年龄大小,王梦也跟着别人喊唐哥,唐郊不太爱说话,性格沉稳成熟,为人处事还算不错。

这天,王梦又晃晃悠悠来买咖啡,他最近睡眠不好,白天又格外没精神,喝杯咖啡有助缓解疲劳,尤其唐哥咖啡店的咖啡更加能提神醒脑,一杯下去昏昏欲睡的状态立马缓解大半。王梦照例点了一杯拿铁,下午2点店里也不忙,索性一时半会不回去也没事,王梦就坐在角落处的高脚凳上,边喝咖啡边透过落地窗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而过,店里冷气开得很足,足的裸露的皮肤都开始泛起点点鸡皮疙瘩。

王梦正欲跟咖啡台后面的唐郊打趣两句电费是不是不要钱,刚转头就看到唐郊乌黑的双眼紧紧盯着外面,眼神中像有一把利剑,泛出的剑光像淬了剧毒,让人看一眼,就心底发寒。王梦刚想错开眼,唐郊的视线就忽然转向他,对他微微一笑,还是平时熟悉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王梦也回以一笑,笑容牵强敷衍,他刚才一瞬间的心悸还未平复。实在坐不住了,王梦匆匆给唐郊打个招呼就离开了。走到外面的那一刻,烈日终于给他带来了一点夏日的温度,让他手脚渐渐热起来,走了几步,王梦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唐郊正低头煮咖啡,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异常,难道刚才真是他的错觉?王梦心里想。他双手搓了一下脸,提起精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就踱向自己的店里忙碌去了。

“听说最近西巷街出现一件怪事,有半夜下班回家的人,看见一条巨大的类似蛇的东西在西巷街店铺的屋顶上盘着,可以为自己看错揉揉眼再去看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了。”

“估计看错了吧,半夜才下班,累得出现了幻觉?真有那么大的蛇还能藏得住,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说的也是,但看见的不止一个人,一个人看花眼,两个三个四个人都看花眼了吗?”

“你说的也在理,总感觉最近怪事频发。”两个排队买炸串的年轻人“窃窃私语”,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帅哥,你还别说,”帮忙打包的王梦炸串的店员张大妈插话道,“我是本地人,这边老一辈的人都相信这条街上藏了一条蛟龙,因为很多人在小的时候,尤其打雷下雨天都见过一条大蛟,在大雨里闹腾,在雷电里穿梭。”张大妈唏嘘两声接着道:“只是后来听说,它没有化成龙,被雷电劈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那大蛟龙。”

两个年轻人听得入神,追着张大妈一直问为什么没有化龙?

张大妈说:“我哪知道,也许做了坏事,老天不容呢?”

“道听途说的事,也值得你们相信哪?”王梦看着后面排队买串的人渐渐烦躁,赶紧引开话题,让两个年轻人买好东西赶紧走开腾出位置。

忙碌了一阵,人群渐渐散去,张大妈凑到王梦面前道:“我说小梦呀,你可别不相信。”

炸串的小哥季伟笑嘻嘻道:“张妈,一看梦哥就是无神论者呀,科技改变社会的坚定拥趸,他肯定不相信你说的,不过,我相信,你快讲给我听,我爱听。”

“哈哈哈,讲故事还得找小季。这事吧,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以前这片可没有商业区,还是最近几年才开发出来,以前这里就是村子,那时农村没有风扇空调,我太爷小的时候,夏天人们喜欢在院里睡觉乘凉。有一次,我太爷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看到村子西边的上空,一条大蛇嗖嗖地在屋顶爬着,爬得飞快,一会就消失在了远处,我太爷差点吓傻,且大病了一场。又好几年,有一次打雷下暴雨,好些人听见了雷电中有异响,大胆的人隔着窗户向外望去,看见暴雨雷电中,一条巨大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乌云里翻滚闹腾,持续了好几分钟,如果当时有手机肯定给拍了下来。第二天,村长就报给了上级,上级给的答复是天气异象,不要让大家封建迷信,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但当时大家心里都清楚,政府不让说就都不敢说了。后来呀,再没人见过那条大黑影,有人说被政府抓走了,有人说被雷电劈死了。我太爷说那是走蛟,要化龙的。”

王梦和季伟都听得入了神。

“后来呢,化龙了吗?”季伟追着问。

“我爷爷说,太爷也没告诉他,大概是化龙失败死了吧。”张大妈摇头叹息。

“世上真有龙吗?”季伟扭头问王梦。

王梦摇摇头,不予置评。只是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想起了那天咖啡店里唐哥的眼神,王梦摇摇头自嘲一笑。

他在哪里?周围雾蒙蒙一片,他刚把店门关上,原本想上楼休息,但看到对面咖啡店还开着门,他就想去店里买杯咖啡,打算晚上通宵玩会游戏,但刚走到十字路口中间,周围忽然就雾蒙蒙的,路灯和周围店铺的灯光若隐若现,周围的店铺也若即若离。

一阵邪风从头顶刮过,风很大,把王梦的头发都吹乱了,但只有头顶上有风,他身上一点也没有感受到风,很奇怪的风。

本该害怕,但王梦很镇定,朗朗乾坤,其道大光,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手心里不停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

一条黑影从身边呼啸而过,无声无息,愤怒怨毒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声在耳边喷薄而出,耳膜一瞬间似乎渗出了血,刺骨的疼痛直冲大脑,王梦疼得捂住耳朵,牙关紧咬,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角滚下。

“我好恨!我好恨!我恨哪!”一声声怨怒穿过耳膜直冲云霄,王梦被这声音冲击得一时站不稳,栽倒在路上,一双乌黑的充满怨毒的巨大双眼近在咫尺,王梦颤抖着嘴,惊惧得失了声……

“你怎么了?王梦?王梦!”

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王梦一下子惊醒,他抬起大汗淋淋的脸,汗水流进眼里,一阵酸涩的疼痛。

唐郊一手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半扶半抱地拖进了咖啡店。

“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就要多休息,不行就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唐郊递给王梦一杯浓茶,关心地问。

王梦摇摇头,脸色还有惊惧后的苍白,太真实了,那感觉太真实了,到现在他耳朵还在一阵阵发痛。

“没事,可能低血糖了吧。”王梦敷衍道。

“没事就行。”唐郊坐在王梦对面,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喝着。

店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他们俩面对面坐着,王梦抬头看去,发现唐郊在打量他,乌黑的瞳孔不喜不怒。

“唐哥,听过走蛟的故事吗?”王梦不动声色地问。

“哦?大概在网上看过。”

“我最近听说西巷街半夜曾出现过巨大蛇形的影子,也不知道真假?”

“是吗?我也听说了。”唐郊淡淡道,“这种事,只有见过的人才清楚吧。”

“是啊,谢谢你今天的帮助,很晚了,我该走了。”王梦不欲多说,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他转过身静静看着唐郊:“我最近查了关于走蛟的一些传说资料,有人说,走蛟是蛟龙在讨封,人们见了它,如果说它是龙,它便会化成龙,如果人们认为他是蛟蛇,它便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你说如果人们说它是蛟蛇,它会怎么样呢?”

唐哥静静回视着他,眼眸深沉,晦涩不明。

是夜,王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刚才那场惊吓的缘故,也许是咖啡店里浓茶的原因,此时,大脑无比清醒。

幻境里的那双巨大眼睛和唐郊的双眼不停交替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心惊又烦躁。

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虽然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上次和这次事情,让他无神论的精神根基开始动摇,难道发生的事情都是他的幻想,他出现了精神分裂?精神错乱?抽空他得去医院神经科查一遍。

不知辗转了多久,王梦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你觉得蛟龙化不成龙会怎么样?”唐郊凝视着他,贴着他的耳边说,呼吸冰冷刺骨。

“那些人怀着恶毒的心思,指着大蛟说,那是蛟,是蛇,哪是龙,想化龙哪那么容易,还想学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呵呵,哈哈哈哈……可笑,实在可笑。”唐郊笑着,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这是一件非常幽默的事情。

王梦惊惧不已,这是梦,他想醒来,可身不由己。

许久,他见唐郊直起笑弯的身体,静静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眸渐渐变得怨恨。

“它修炼了上千年,满心期待着别人说它是龙,可人心叵测,恶毒难猜,几个坏心思,几句嘲讽,对于修炼千年的蛟蛇无异于剥皮抽筋,打进无尽黑暗的深渊?你说蛟蛇化不成龙怎么样?”唐郊向王梦一步步走来,身体皮肤一寸寸皲裂,血水喷薄,一步一个血印,直到整个身体分崩离析,疏忽变成巨大的黑影横贯长空,在黑暗的天幕里翻滚着痛苦地吼叫着,血水如雨般倾盆而下,浓郁的血腥味道充斥着鼻腔黏膜,闻之欲呕且令人头昏脑胀。

“它入不了江河、泥沙会渗进血肉,入不了湖海,海水腌渍伤口,它只能在人间这个炼狱里,日日受尽折磨,它与天地订的法则,成不了龙,只能成人人唾弃的虫!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又是多么可恨!!”痛苦翻滚的庞大身躯笼罩在王梦的上空。王梦抬头看着,恐惧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痛苦。

“你想怎样?”他想冤有头债有主,它想复仇,以自己的能力也阻止不了。

“我想怎样?”一瞬间风起云涌,黑影旋转翻腾呼啸而下,落地化人。

唐郊一身黑衣,表情冷冷淡淡。

“人有天佑,我待如何,只是心不甘而已。”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辱他的人,早已受到惩罚化作一抔黄土,而他也将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罪孽于世间踽踽独行。

“得世间眷属的从来都不是异类。”唐郊慢慢向对面走去,与王梦擦肩而过。

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低喃,“八万里自由长风,载不动这千年修行。”

冤有头,债有主,踌躇百年,只不过是寻一个人,诉一下苦,这不甘沉甸甸地压着自己,像淬毒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身体,它爬不出深渊,就难以伐毛洗髓,脱胎换骨。

它与这天地,如同草木,根不死,总会重新发芽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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