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子

1

村里狼藉的街道无人，无狗。黑漆漆的乌鸦聚集在干枯的树枝上，发出一阵又一阵沙哑又悲哀的嚎叫，仿佛这村子欠了它们祖孙三代。

荔子打开落了尘的锅盖，里面的大铁锅好久没用，已经生出棕红色的片片锈迹。她叹了口气，拿抹布简单擦拭了一番，又盖上了锅盖。

篱笆墙外又是一阵哀嚎，肆无忌惮穿透漏洞的窗户，逃进来，想躲进荔子的耳朵。荔子哆嗦了一下，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肚子配合地咕噜噜响了几声。

“荔子，叫你找点吃的来，到底还有没有啊！”老婆婆掀开厨房的门帘，冲荔子嚷道。

她头发乌黑，个不算高，却很有精神。两只眼睛扫过荔子身边简陋的厨房用具，料到家里确实没有粮了。

2

“哎，我的儿好苦啊！赶上闹饥荒，还生了大病，再没有些吃的，怕是过不了这一劫啊！”

老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前摇后摆，晃着脑袋哭喊着这穷日子。

“娘，咱们是真的没有吃的了，我也希望能救宝哥啊！我去左邻右舍都问了一圈，他们也都没粮了，都，都开始吃土了。”

“那土吃了还是死啊，没用的。你说怎么办？咱就看着宝哥这样去了？”

“我嫁给宝哥这么多年，宝哥对我情深意切，我哪希望他死啊！要是可以，把我的肉割下来给他，我都愿意！”

荔子拿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两眼的泪花。

窗口外的风越吹越猛，似乎想要把这屋子吹倒，以显示它的威风。

3

老婆婆眼睛突然放了光，抬起头，瞪着荔子，“只要能救活我儿，你是不是做什么都愿意？”

“娘，我当然愿意了，只要能救活他！”荔子咬着嘴唇，信誓旦旦挺着胸，如同要奔赴战场的勇士。

“听说黑烟村已经开始以体充饥了。”老婆婆低着头，两脚往里并了并，两手互相搓了一搓。

“啥叫以体充饥？”

老婆婆看看她，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就，就是割自己身上的肉吃……”

“啊！不会吧？吃人肉？这些人都疯了吗？！这，这不就是杀人吗？”

荔子惊慌地向后退了两步，碰到许久未出场的箩筐。箩筐摇了摇，又回归原位。

4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哪里有吃的，大旱这么多年，粮食都吃光了，连树皮都被啃光了，吃土的只能多活几天罢了，还是一个死。”

老婆婆讲得头头是道，仿佛“吃人肉”是非常合理并且已经被接受的事实。

她抬起头盯着荔子，两眼放着从未见过的凶光，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娘，娘，你要干吗？！我好歹嫁到王家有这么多年了，一直吃苦耐劳，悉心侍奉您和宝哥，您这是，想要我死吗？！”

荔子惊恐地看着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婆婆，两腿颤抖得已经快站不直。

老婆婆从旁边案板上抄起菜刀，面目狰狞，“荔子，你说过的，只要为了宝哥，你愿意付出一切。宝哥是咱们家的命根子，不能没有他。”

5

荔子绝望地跪在了地上，她想逃，却动弹不得。这是她的家，她曾经发誓：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怎么都是死，早晚都会饿死，不如就听从婆婆的，救了宝哥，也能救了婆婆。

可是，想到宝哥好了以后，看不到她，她又是一阵心痛，宝哥送给她的发绳一直都绑在辫子上，她在委屈难过的时候摸一摸，就像是被宝哥安慰了一样。

她小心地解开头发，一头乌黑的瀑布倾泻下来，鲜红的发绳缠在荔子长了茧子的手上，两眼已经决堤，眼泪像小溪一样流过她青春的脸颊，掉落在她的乌发，腿，还有她操劳多年的地面上。

这时，老婆婆已经心急如焚，等不及荔子慢腾腾得哀伤回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愣愣冲向荔子的胸口。

这把刀也是荔子这么多年亲密的伙伴，荔子用它切菜，切面，切骨，也许她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把刀会用来切自己的肉，挫自己的骨。

6

老婆婆将几块鲜嫩的肉端到奄奄一息的儿子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来。

“乖儿子，娘的小宝宝，我来给你喂吃的啦！你的病要快快好，一定要好起来！”

念叨完，老婆婆吹了吹碗里的热气，用筷子夹了一块送进了儿子的嘴里。

儿子的眼睛微张了一点，迷糊中嘟囔了一句：“快，娘，您，也吃，可别，病倒了。对了，给荔子，一点……”

三年后，饥荒已经过去了。老婆婆和儿子保住性命活了下来。院子里长出了一颗荔枝树，没有怎么被照料，长得却出奇得好。

荔枝成熟的季节，老婆婆摘下来准备剥一颗给儿子吃，谁料，剥开的荔枝里全是红色的果肉，汁液也是红的晃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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