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经有个叫扎西的人出现过,坐其他人开的车都会变成将就。
------- 笔者
“等下等下等下,骑什么摩托,哪来的摩托?”
“不是摩托是墨脱,去墨脱”。
墨脱,全国最后一个通车的县,西藏海拔最低处。石锅,门巴族,中印边境,雅鲁藏布大拐弯。。。偏远,神秘,极富传奇色彩。
极限继续:”以前啊,墨脱不通路的时候是徒步圣地。。。“,开始滔滔不绝。
墨脱公路,前前后后费时50年,2013年10月,终于修好了,第二天就报废,总共就过了一辆汽车。这是一条永远都在施工的公路,极富传奇色彩。
“怎么去?”,大家在极限滔滔不绝的讲述里,纷纷在手机上查的差不多了,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皓哥,咱俩现在去找个车。”
到哪里找车是个问题。经过我们两个的分析讨论,“包车”这样的生意一定会选择需求量最大的地方进行交易,哪里最需要?波密汽车站。
汽车站早已打烊,旁边院子门口几个长发黝黑的藏民停止了上一刻的欢笑,抽着烟打量着我们,旁边停着黑白各一辆丰田,不是最新款,却洗的很干净。短短几秒内,两拨人仅凭眼神的交流便完成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去墨脱么?明早”,我们先开口。
“去几天?”,一个黑色皮夹克问。
“当天往返。”
瞬间安静,几位藏民左顾右盼面露难色,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怎么?不行么?”,我和极限都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为难。
“不是不是,可以去可以去,我帮你找一个,只不过会稍微贵一点,是我弟,扎西。”
价格与我们预期比较吻合。于是我们快速扫码交了定金,互留电话,约好时间,全程表现的平淡冷静,因为他们站着的院子,是波密派出所,给了我们强大的安全感。可我们俩走出去几十米,突然又被黑色皮夹克叫住,留下一句话和一个勉强挤出的笑,映衬着晚霞,让人浮想联翩:
“明天一定要准时,路不好开。”
转眼到了第二天。天还是完全黑的,路边栏杆上靠着一个小伙子身穿黑色马甲,脚踏阿迪球鞋抽着烟侧望着远方,头发微卷蓬松,在风中忽闪忽闪的,看到我们走来,才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墨脱是吧,上车!”,用下巴指着身旁一辆全新的丰田霸道。
丰田霸道,LAND CRUISER PRADO,当今川藏线上最主力车型。7坐,V型6缸顶置双凸轮轴24气门发动机,最大马力280Ps,最大扭矩365Nm,皮实耐操,性能劲爆。分时四驱,悬挂前双叉臂后四连杆,最小离地间隙220mm,最大接近角32度,最大离去角26度,最大涉水深度700mm。。。。。。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如履平地。
六个人加上扎西正好把车塞满,我坐在后排靠左边的位置,车外路灯下的县城影影绰绰,困意未消,太阳穴靠着车窗昏昏欲睡。十分钟左右,副驾驶位置上的大师姐的几声惊叫,随着连续颠簸,车窗玻璃把我的头一下一下弹开,被迫睁开眼确认,墨脱公路正式开始。
浓雾弥漫,一片惨白,视觉丧失意义。可偏偏路面坑石错落,车座周期性地将人送向车顶,如果可以配有"叮铃叮铃”的背景音,仿佛六个超级玛丽在车里顶钱币。不光是上下移动,偶尔还伴有左右的倾斜摇摆,我猜这应该是车辆在转弯吧。人类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让我们瞬间神经紧绷,没人说话。
再看扎西却表现出喜悦,他将一种可能当地年轻人正流行的特有的藏区雷鬼声音开到很大,并随着音乐的律动舞了起来,摇头晃脑,不管不顾,要不是安全带绑着他,没准早就在车里玩上了托马斯全旋。可对于我们普通乘客来说,这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终于有人实在受不了,童庆问到:“兄弟,你怎么能看的清路?”
扎西先是一声冷笑,接着说:“路?这条路我开了9年,天天开。”,他的普通话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9年,你多大啊?”
“我都26了,孩子都四个了呀。”
没法聊。
颠得睡不着,风景看不清,音乐听不懂,索性探着头观察当地顶级车手的操作。天呐,这不是在开车,这是一场表演。拉力赛职业车手在比赛前,会专门花至少一天时间熟悉赛道,领航员会仔细记录每一个弯道的详细信息,这个环节至关重要,因此也不乏作弊者提前很多天包一辆出租车提前进行这个流程。这条路扎西记录了9年。顶级的车手从不漂移,因为漂移根本不是最快的,精准的过弯走线才是。扎西对于每个转弯的刹车点的控制做到了极致,使得车辆尽可能按直线行驶,损耗最小,这得益于这9年;顶级的车手从不看仪表盘,只要他的耳廓微微一抖,发动机转速,胎噪,风声,迅速传回大脑,即使吵杂的藏区雷鬼也无法影响,这也得益于这9年;顶级的车手开车时从不思考,任上走丸,风起云涌,总能泰然自若,条件反射,他的每一个操作都是稳的,是准的,但不狠,这也得益于这9年。
所以年轻人,你说工作经验重不重要?
雾气渐渐散去,路面锋芒毕露。显眼的黄色警示牌遍布路旁,上面的图案很多都第一次见,比如,蚂蝗路段。绝大多数情况,路面宽度只有一条1.5车道,并排行驶两辆车仅存在理论上的可能。即便这样,扎西还是以两倍他车的速度行进。错车时,借道超车时,两个后视镜交错,可以碾碎核桃,扎西哼着小曲就过去了,眼都不会眨一下。浓雾,乱石,峡谷,涉水,蚂蝗,狭窄,急弯,泥沙,所有能想到的险情这里都有,相比,盛名之下的什么秋名山,达喀尔,巴音布鲁克,都显得幼稚和高调。
随着扎西的游刃有余,车内气氛逐渐由早上的团结紧张向严肃活泼过度,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在一个稍微宽点的地方,车终于停了。意料之中的检查站,全部人员下车校验身份。对人类进行身份校验大概是这个星球上最早出现的职业,在不同历史时期以不同的表现形式呈现,从而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相传,造物主花了7天时间创造了整个世界,其中6天时间在伊园周边各个路口都建上了检查站。
检查过后,扎西不肯走,无奈且得意的解释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走,理由是墨脱公路全程分段区间测速,我们刚刚这段太快,要等够时间。难得的喘息机会,附近转转。墨脱由于地势其低,水系茂密,植被异常丰富。雅鲁藏布江尽在脚下,穿谷而下,人尽皆知的大拐弯就在眼下。半年雨季,半年冰天雪地,山上飞瀑密布,路面也经常被冲垮,搭了些临时的铁桥。周围一切都很原始。
再次乘车到达县城已经中午了。历尽千险,如此难到达的地方,原以为会是一个深山密林野人出没的地方,实际上,墨脱县城就是县城该有的样子,街道,店铺,学校,广场,并无两样。半天下来,我们的身体一半时间在空中,体能消耗也不小,干脆直接找个地方吃饭好了,开店的人也是颇为游客着想,知道你来这就是吃石锅鸡,所有饭店都是叫石锅鸡,这要是迷路了,打电话恐怕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描述清楚自己在哪。我们选择了一家较为突出的店,因为它叫石锅鸡王,整个中午店里就我们一桌客人,老板重庆人,热情,爱说,一点就着。我们整整听完了从小学毕业,举家到墨脱打拼,发展壮大等跌宕的全本评书后,童庆尤为感动,临走时,非要花四位数的价格带走了一口石锅,决绝的眼神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吃完了饭很尴尬,看了下时间,我们必须就此原路返回了,也就是说,我们花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只是在墨脱吃了一顿午饭。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派出所前面那几个人突然的安静,这条路能做到当天往返并能吃上饭已是极限。扎西却坏笑着看我们,不说话,样子十分欠打。
回程时,车内气氛已经过度到平安喜乐了,有几次我甚至可以在空中睡着,除非头真的顶到车顶才会把我叫醒。路还是那条路,可天色大亮,视野开阔,扎西更加自如。他的电话频频响起,挺神秘,扎西时而欢呼雀跃,时而你侬我侬的神情,瞬间调动起了全车哥哥姐姐六颗滚烫的八卦的心,可惜实在是语言不通,只能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挂了电话还手舞足蹈的跟我们说明天一早去拉萨,干脆你们别骑了,跟他走算了。得到了我们一致的回应,“切!”。
对面来的车辆明显增多,也许大部分是早上出发刚开到这里,车身表现出极不情愿,扭扭捏捏的前进。扎西打开车窗以便错车过程中耀武扬威。车里,乘客朋友们此时也彻底冲破了心中的枷锁,挣脱了精神上的束缚,一扫清晨时的恐惧,随着音乐和颠簸的节奏一起律动,兴奋了,澎湃着,居然有点期待能不能再开快点。丧心病狂的扎西竟然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和神秘人开启了视频聊天,此时,路不再是路,是车辆的延伸;车不再是车,是扎西身体的延伸;扎西不再是扎西,是舒马赫,是勒布,是侠,是道,是仁波切。
欢歌笑语,打靶归来。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经有个叫扎西的人出现过,坐其他人开的车都会变成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