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拉开窗帘,房间里烟雾迷漫,窗外灯光如昼,凉风习习。我站在窗前,忽然想到才看过的电视剧《黑冰》,主演王志文说过的台词大意:“你可能会觉得你自己可以控制你自己,但是事实上,你只能控制你的手不伸进他人的钱袋,你的脚不迈进监狱的大门,你的眼睛不去慑人心魄。”你根本控制不了你的肝脏分泌多少酶,你的胰脏分泌多少胰岛素,你控制不了你的心脏,你的血压,以及血、肉和骨骼组合成的拳头。想到这里,我还有一点小小地羡慕小杨,至少他为自己所假象的爱情拼过一命。只是,这种血气方刚之下的奋力一博,所产生的后果和落差,已经超出了杨硕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没有将小胡参会的表现,和她被选中脱产学习的事实再讲下去,仰在床上的小伙子还在抽泣。
“够了兄弟,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收尾。我是说你和我都需要考虑了。”我很平静。
“我什么都没想。在拘留所里每天都觉得饿,唯一担心的就是胡曼,一直牵挂她...”小杨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小胡放一边吧,你们结束了,别再想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明天早上醒来,去哪里找饭吃!”
“...”
“所里回不去了,你的档案还会被记一笔。换句话讲,国企、事业单位、参公考试统统和你无缘了,正规外企、民营公司也基本进不去了,一背调就会穿帮。还有,你往下三代可能都会受影响。你想过这些没有?”我感觉小杨有些慌,点烟的手明显抖等厉害。
“你上海、南京这边应该还有一直联系的同学吧,不行就先去他们那边靠一下,再慢慢找合适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说。”我也想不出好的招数,只能这样宽慰。“还有,你的毕业证件都让内保科收走了,我估计拿回来很难,不行你得回学校一趟,去试试看能不能补办。”
细细一捋,麻烦事儿还不少,我也有点乱了头绪。
“同学那边我不想联系,也想不回家。”小杨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很坚定。“我就在附近找一份体力活,能管吃管住饿不死就行。”
“然后呢?你这么耗着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再会会老王?还是找小胡要一个说法?”我理解他不想和同学家人联系的原因,换成我也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在这附近找体力活,上哪儿找去?去钱桥茵茵家那种脏兮兮的作坊,还是斜对面的苍蝇面馆?他根本干不过来!
“兄弟,别赌气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这件事对我触动也很大,这段时间我也在思考。你说我们读书的意义是什么?无非就是获得了一个相对好的机会,去努力尝试上流社会生活的种种可能。这么一件小事你就妥协不了,耗在这里和自己斗气?”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话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的,我在想,这一刻,两个受过教育的年轻人,正窝在10平米间方的小旅馆,为明天的早餐发愁。而与此同时,一定有年龄相仿的某些人,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某间豪华奢侈的酒店里,左拥右抱,享受着教科书上批评的“低级趣味”。
那一晚我没有回宿舍,想想也是,我那个装模作样的考勤也几乎没有意义了。我俩聊了很多,小杨把他的家庭情况和我交换了,上面有个大他8岁的姐姐,早成家了,父母身体还好,都没有什么文化,在山东农村家里种地打打零工。也说了在南大上学的趣事儿,他说他有点后悔来这边上学,同学之间经济背景差距太大,“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去”,表面上的要强和骨子里的自卑纠缠在一起,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当然,也谈了他的感情史,从高中开始,暗恋很多,也胆怯地表白过,但都无疾而终。第一次牵手,第一个拥抱,第一次热吻,第一晚兴奋,都是胡曼给他的。他曾憧憬过和小胡恩爱一生,“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也认了。
“宾哥,我会想好下一步怎么走的。其实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明白今天发生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小杨坐起了身,很平静地看着我。
“就是穷!”我侧过身去,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两个人放声大笑不止,小杨擦了擦眼泪,长吁一口气后关了灯。
“宾哥,我有些困了,在拘留所没有睡一个好觉。”
“睡吧,身体是我们的唯一本钱。”
黑暗中,我睁大眼睛,我讲述给小杨的那些经历,正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放映。生活从来都只会欺负穷人,爱情也是...
“宾哥,你认真地爱过别人吗?” 耳畔突然传来一句小杨低沉的声音,我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梦呓。
“没有...在等别人爱我。”
我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顺着鼻梁滑到嘴边,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