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店子,养活我自己。
我写诗歌,愉悦我自己。
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内心。
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也绝不接受任何人的强迫。
—1—
周日下午,陪8岁的女儿去学校上健美操特长班。
等待下课的两个小时,随意逛进了一家叫笨笨熊的文具店,除了笑容可掬的老板娘、琳琅满目的商品,竟空无一人。
与店主聊天的那两小时,彻底刷新了我的记忆界面。我像个无意中窥探隐私的心理咨询师,突然闯进来访者的潜意识,问候“你好”的那一刻,就将一段尘封了20年的心门,悄悄推开一丝缝。
故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来;眼前,一个全新的世界如剥洋葱般,一层一层,渐次开放,展露出灵魂深处的秘密。
—2—
店主姓熊,店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三千多种商品,价格记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聊天,从她正在看的一本书开始:《百年孤独》。恰好,我也很喜欢。
也许,是她作为文具店的老板,身份和爱好的反差惊讶了我;也许,是我温文尔雅的表象欺骗了她的信任。
2个小时,我竟然陪她重走了一遍过往40年的人生。
熊姐说,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生活这辆车朝哪里开,在哪里停。
熊姐说:
我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半店子开门,一直要守到晚上九点半关门。到家收拾妥当,已经11点。不管多累,我都会坐在书桌前,安静的阅读或者写诗1个小时。我看书很慢,时常被书中的人和事所感染,入戏太深,不得不断断续续,平复情绪后接着看。从大学毕业至今,阅读和写作的习惯保持了近20年。学校的校长曾与我有过一次长谈,邀请我去他们学校做了一次写作与人生的讲座。最大的收获是,店子里的生意明显好了很多。
后来,我把觉得可以的诗,发在微信里,做了一个公众号,朋友们帮忙转发。前前后后,发了差不多300多篇时候,有出版商找上门,谈合作出书的事。还有记者要采访我,都被我谢绝了。我不需要出书,只要朋友们喜欢,有三两个知己,足够了。
我看过她的诗,用自成一体的书法一笔一画,配上手绘的清新风绿荷,活脱脱的艺术品。
—3—
熊姐出生在70年代初,大学读的工科,却偏爱文学。发表了不少文章,是大学里有名的才女。
大二时,做化学实验突然爆炸,眼睛严重受伤。先后做过三次手术,倔强的她从未告诉家人,也拒绝任何人陪同,一个人去,一个人签字,一个人回学校。矫正后仅有0.1的视力,其中一只眼睛基本失明,不能灵活转动。
一场意外,许多追求者弃他而去,许多朋友,也婉拒了她的一切活动。一场意外,改变了她的大学生活轨迹。
她的微信里,有一张刚上大学时的合影。第一排正中间有位女孩,一头秀发,可爱的圆脸,大大的眼睛,一汪秋水。
—4—
熊姐曾结过婚,离了之后一直单身。
离的原因很简单,不能生小孩。
离婚前,熊姐非常爱丈夫,许多人都介意她的生理缺陷,他没有。
他说,爱她对生活的乐观,对文学的执着,对理想的坚持。在他的执意坚持下,终于走在了一起。
几年过去,却迟迟不能生育,多种努力无果后,早已心怀芥蒂的婆婆,终于爆发。
在婆婆的百般阻挠和诋毁下,他们终于离婚了。他说,“母亲70了,她最想的,就是抱孙子。熊,我爱你。你是一个好人。真的。但是,对不起。”
“我能说什么呢。我想说什么呢?这些年,纵然万般相爱,终究敌不过现实。
我默然转身,收拾自己的行李,带着一身的伤,离开了那个家。”
“历经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我闭门不出,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和我自己,被人冷漠、被人嘲笑,被人遗弃。我一度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在世上待下去。无意中,我接触了精神分析,开始不停的看许多心理学的书,一步一步,把自己从情绪的漩涡里慢慢捞上来。这个过程,就像是坠入深崖,一路下坠,几近绝望、即将落地之际,突然身生两翼,化成飞鸟,盘旋而上,冲出悬崖,重获新生。”两翼生出之时,就是尘封的内心突然嘭的一声,被打开那一刻。
单身之后的她,再度捡起文学和诗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找到生活的勇气和方向。
我曾开玩笑问相处近20年的蓝颜知己:“自己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蓝颜答:“一个人过挺好的,找什么呀。等到六十岁了,找个陪你老的伴儿就行了。”
—5—
再过6个月,这条街上的门店都要征收。开了近20年的笨笨熊,终将消失。
我问她,征收之后干什么。
她说,这些年,我已经攒够了自己的花销。以后的日子,想开家小书店,喝点咖啡,看点小书,写写诗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看一路的风景。
回过头看看,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当年那些嘲笑我、嫌弃我的人,并没有因此过得更好;相反,我按自己的意愿走,活得远比他们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