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被零度的一生

      张爱玲,出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之家。 祖父是名臣张佩伦,祖母李菊耦则是晚清中兴名臣李鸿章的女儿,生子张廷重。喧赫的家世,挡不住儿孙自我放飞的渴望。祖父早逝,祖母在时,对其父亲管教严苛。老人去世后,十六岁的张廷重,以加速度的态势开始了自我放飞的节奏。只是用力过猛,这一放,就是一世。

      张父,娶了同是官二代的大小姐。不同的是,庶出的张母崇尚个性自由,看重自我体验,与典型的遗少张廷重从三观到生活,极难合拍。张爱玲就出生于这座飘逸着鸦片香味的大房子里。

      母亲对心目中理想婚姻的求而不得,导致了其后来的远走欧洲。那时张爱玲,不过三四岁。稚龄的眼中,暂时被接替者塞过来的漂亮衣服和甜的糖果化去了母亲离去的眼泪。后来的她,在文字中写到,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写的是角色,品的何尝不是作者。只是这开始的时间,过于早了些。

      称得上小天才的的张爱玲,在完全没有儿女心的父亲那里,得到了些看重。张廷重虽然常年鸦片不离口,究竟有从小被严厉训练和熏过的国学根基。女儿三岁能背全唐诗的聪颖和早早表现出的文学天赋,多少唤起他一些烟雾缭绕之余的共鸣,同时也满足了作为父亲的虚荣心理。这个旧式遗少家庭里,通常世人眼中最为重视的男性,张爱玲弟弟,因着种种缘故,直到成年也没有得到该有的存在感。反倒是姐姐,却意外得到过短暂的重视。

      三观不合的父母最终离婚。母亲再次去了欧洲。多年后归来,张爱玲已是一个处于青春期,胸怀叛逆精神的十几岁女生。在被父亲关了半年大病一场后,劫后余生的她逃到了母亲那里,从此与父亲决绝。张爱玲文字狠辣,行文更多直指人性深处,不留余地。人心在其笔下是不屑于挂上遮羞布的,早已面目狰狞得无处遮掩。《金锁记》里,七巧从圆润活泼的新鲜,褪色成了一张变形的流年画。生命中遇到的每一步,最后都贴化成身上的羽毛。

      少女张爱玲憧憬着久违的母爱天伦,也渴望着在母亲的翅膀下做个无忧的小女生。但她还没有熟谙世事,不明白世事的纷杂。乱世中,牛奶面包的温香软糯,抵得过亲情的稠度。如果换作出身于普通人家的母亲,在自我牺牲与女儿之间,多数会选择后者。可惜张爱玲的母亲,没有收入来源,自小没有尝过衣食之忧,自然不愿为了女儿放弃已经习惯的生活内容。为了维系学业,好学上进的张爱玲只能在自尊与学业的夹缝间喘息。战争爆发,一心想去英国读书的张爱玲只能去了香港大学。崇尚自由的张母再一次的离开,没有理会张爱玲以后的学费生活该当如何。香港沦陷,学业难以为继。想回上海继续学业的张爱玲写信给远在欧洲的母亲,得到回信劝她嫁人。仅存的亲情到底被苟且了。

        靠着写作天赋和勤奋努力,年轻的张爱玲在沦陷后的魔都生存下来并且一飞冲天。很多年后,有民国名人瞧不上张在沦陷区拿稿酬的行为。认为她当时该和许多有钱人一样去重庆。说这话的人忘了自己也曾拿过沦陷区的报酬,还有选择下一站的条件。没出名前的张爱玲,三餐尚且无以为继,又哪里多一条路供她选。所以她说,出名要趁早,被很多人误读成了对名利的单纯追逐。而实际上,这句话应该算做她对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的汇总。出名的代价之一就是容易被断章取义,张爱玲也不例外。年纪不大尝遍凉凉的她,早早明白生活不为他人而活的至理名言。

        世上渣男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二十岁出头的张爱玲,遇到了一生甩不脱的心痛和污名~胡兰成。文人胡兰成极会说话:读你写的文章就像踩在钢琴的琴键上一样,每走一步都能发出美妙的音乐。孤傲如张爱玲,心甘情愿地落到尘埃里开出了花,短暂地快乐了一段时间。她不在乎胡的汗奸身份,政治,从来她就不感兴趣。勇敢,使她对感情近乎于执着,哪怕面对的是资深文化无赖胡兰成。但她不能接受的是胡兰成贪婪地既要白月光,又要自己做颗朱砂痣。虽然年少痴情,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容许自己成为墙上那抹久而久之褪色的蚊子血。四年感情,带给她碎一地的玻璃渣,摸到哪儿都会疼。从此一别两宽,躲不过的,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岁月蹉跎,中年妇女张爱玲眼神明亮,内心通透如旧。害怕在整齐划一的人群中找不着自己的她最终在美国定了居,嫁给赖雅,由此开启了一段她一生中难得的安稳岁月。赖雅是个不成功的作家,年老无名,穷困但有对张爱玲的真情痴迷。对于一个千疮百孔的老灵魂,这是最好的归宿和接受,是上天对她搓磨半生的补偿。她的心里,名利从来不等于感情,只为讨口生计的婚姻在她看来就是长期的卖淫。从前不可能,现在也不屑将就。十年后,赖雅去世,此后数十年她一直以赖雅夫人自居。这十年,是有爱的岁月。也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没有恐惧、不安,不用担心失去。终于回归到了普通人的生活。是啊,再长的人生凉意里,也会有温暖。

      世人眼中, 亲情、感情尽皆失去的张爱玲是凄苦的。晚年孤伶一身,漂泊他乡,甚至生活拮据。事实证明,人们又想多了。去世后,她留给朋友的遗产,虽不巨额却足以让人生活无忧。年少成名时的她,以鲜衣怒马的姿态做着加法去寻求最高的精神独立,所以她张扬傲娇地俯瞰众生,下笔尖刻。几十年过去,她刻意离群索居,节俭度日,低调地想把自己再埋进尘埃里。兜兜转转后,平静,才是自己的生活。世上的嘈杂,和她没有关系,那是别人的热闹。她只是那个看穿了皇帝新衣的孩子,却懒得搭理。一代才女张爱玲,常有这种不与人同。

      一辈子只与文字亲近,即使是在眺望远方的青春时期,也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

      她爱这世界的华美,人的绮丽,却被零度包裹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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