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网络
文字: 几两荷风
01
再次遇到阿树那天，我的薄荷死了。
仔细想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邻居家墙外的蔷薇仿佛昨日才盛开的芬芳小花朵今天却只有绿叶了，爱躺在路边晒太阳的那只懒洋洋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迹，走路带起来的风微热才感知春天快要过去了。是两年还是三年呢？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我忘记你变得理所当然。
我往往在两种情况下想要开始表达，一是想念，两是告别。嘿我还是老样子，煽情又柔软的话讲出口好难，挥手道别和适当的冷漠还是一如既往的擅长。
现在我要做一件我特别擅长又难以启齿的事了。
十七岁我喜欢上了花并且开始养花，有了一个小花园里面种各种各样的花，美艳孤傲的玫瑰，灿烂迷人的向日葵，娇小可爱的茉莉，清丽香甜的栀子......
关于花的歌，花的文，花的味道，连带着花字的一切都喜欢。年少时的喜欢就是那样的简单，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来证明却又在内心笃定的相信着。假若你一定要让我说出原因来也会说出令你折服的种种，这就是少年的骄傲。
记得那是假期最后一天清晨。我站在阳台上浇花看着妈妈从远处走来手上还握着一大坨的泥，兴冲冲的跑下楼围着她问：“这是什么植物啊。”
“薄荷。”
“是薄荷糖的那个薄荷吗？”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株植物。
妈妈把那片叶边缘稍微发黄的叶子摘下来递给我，闻闻吧。
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清醒了我，不知为何我迷恋上了这种味道，于是我开始养薄荷。
02
高二的时候我原来的教室让位给高一的学弟学妹们，搬到了教学楼的西幢背离太阳的那一侧。很多人都在抱怨这样的改变但我在心里偷偷的乐着，新教室离天台不远，天台上有花。
我经常会在做数学题或者地图记到一半变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到天台走走，看看花。通常上课铃声响起，我还在路上小跑。这一次也是这样懒散的我并不在意时间，青翠的树叶随风顽皮的左右摇摆，在光影相互交错视线的空隙里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个穿着衬衣，另一个是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吓了我一大跳，于是我更用力的跑起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轻如许。”老师在讲台上朗诵着《西洲曲》。我假装混在人群中张着嘴但不读出声，以此来平定我的呼吸。不料这被他识破并提问：“你来赏析一下这个句子。”
我缓缓站起来刚准备回答：“嗯......”
敲门声掩盖了我的声音，年级主任带来一个男孩跟老师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那，你先坐下吧。”老师看向我。如释重负般的我点点头，在心里偷乐然后坐下。
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我没有回头，一些话也飘进了耳朵里。
“长得好看。”
“目测180。”
“腿比我的还细，人也太瘦了吧。”
风吹过来深蓝色帘子动了，像涌动的海。窗台上的阳光正好能投射到我的桌上照映在我薄薄的衣服上，手臂的皮肤被弄得痒痒的，心里留下一片毛茸茸的温暖。
03
我有一个比较奇怪的爱好不能算是怪癖吧。我很喜欢文具店，一进店里看着被摆放整齐的书、杂志、本子、橡皮擦、笔芯，它们都有序的呆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就莫名开心。每天我都会提前十分钟到学校，去逛文具店。
在很久以前我就有收集本子的习惯，书架上摆放着好看的，奇怪的，清爽的，诡异的…..各式各样的本子。我觉得本子和人一样，每一个都长得不太一样就算图案完全一样但编号也会不同，真正细微的差别是要用心才能看见的。
我有一个特别的本子，之所以称之为特别一定是在某个时刻给予了你特定的能量所以被赋予的意义变得如此重大。它封面的图案是一只棕色的小熊低着头很伤心的落泪，这个本子就担任着我以后记录每一次哭泣时刻的重大作用，见证那些难过的种种，时常也会翻阅，我以前哭的时候多现在次数少了。我想可能是我越活越麻木了，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钝了。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我所有的书，杂志和本子，全部捣乱重新整理一遍，分类的给它们贴上不同颜色的便利贴写上我买它们时的价格再进行加法，结果是一个惊人的数目。我就会傻乐原来我拥有这么多呀，心里的酸涩别扭挥之而去甚至会忘了刚才是因为什么才变得那么难过。
让我念念不忘或者说心有遗憾的是，上一次看中的那个笔记本被人买走了。
嗯，其实也特别普通的一个本子，也没有很漂亮，却让我动心了。
那个笔记本的封面是一个棕色的背景，有一个带着耳机的少年坐在田野上，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眼睛望向远方。本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光年外的夏天。
本子被买走后，我一个星期都没有再去逛文具店。只要想起，就会伤心。
我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个不一样的甚至是更漂亮的本子，但我绝不会再有这样一份强烈的失落感了。
04
迅速让薄荷在班里流行起来的人，一定是我。
“你杯子里面的是什么啊？”
“草药？”
“诶，你怎么老是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透明水瓶里的几片薄荷叶子是鲜活的，清新的，赏心悦目的绿，骄傲的漂浮在瓶子的上端。
我把盖子打开用手轻轻地扇动，凉爽的沁人心脾的味道就散开了。
“呀！真好闻。”
“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你还有吗？”
我把还剩余的一小包和大家一起分享，同学们一个传一个，很快的我的薄荷出现在大多数人的杯子里。就像一个小小的鲜绿色秘密，我们的代号是薄荷。
星期五下午清洁卫生轮到我，我所在的小组成员是班里闹腾和活波过头的男生，并不知道清洁委员是以怎样的标准来安排人的。一些人不知道今天该他做清洁等到我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那些笨蛋已经三五成群的骑着自行车走了。剩我一个，真是过分！
打扫和拖地还行这比较好应付，很快偌大的教室被我扫的干干净净。但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满满的一大桶垃圾等着我去处理，一个人真的没法做到，垃圾场离教室那么远。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没有开灯，一边叹息一边在心底里咒骂着那些男生打英雄联盟ｂｏｓｓ被完虐！想的太入神被突然的推门声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个时候会回到教室的人应该是谁？
我平定了呼吸壮着胆转过身看那人一眼，这个人好像没见过，是我们班的吗？转学生？偷偷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始终没有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他则一言不发走到我旁边的座位，打开抽屉拿出眼镜盒。
我看着他突然就灵机一动的笑着有些不要脸的说：“诶，同学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他没有说话。
“同班同学，你就帮我一下啊！？”
他还是一脸冷漠的看着我。哎！好丢人啊！
“不走吗？”他指着垃圾桶。
我立马站起来跑过去拉住垃圾桶的把手，阿树同学你人真好，谢谢你。
操场上还有零星的几个男孩在打着篮球尽情的挥洒着青春期的汗水，小卖铺的阿姨在收拾零钱打扫完卫生在准备下班，停车场的车也没剩下几辆了。这时候的学校是最落寞的，没有热闹的人群。走在路上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味，刺激着我的胃，提醒着我饿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言怕他觉得我很聒噪，有人能帮忙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我喜欢薄荷，它的味道很好闻。”快要走到教室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嗯，我也是。”意料之外的我没有慌张。
“薄荷的生长能力也很强。”
听到这么细致的回答惊讶到我了，有点好奇于是继续问他：“你也养薄荷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
等我收拾好书包回过身去，他不在了，我追出教室他已经走得很远了，远到我的感谢不能准确的到达他那里。谢谢是真心的，这短短的十分钟与他一起快乐也是真的。
我摇摇头，收拾好心情。生活就是生活，高中生哪有偶像剧主角光环，有的只是一部又一部的励志片。
05
从后校门出去的那条小路，有一条热闹又狭长的街道转三个弯再过四个红绿灯，你就可以看到我最喜欢的那家面包店，门口有一只醒目的又大又憨的龙猫。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我总是会在异常疲惫又饥饿的情况下等待着新鲜美味的面包出炉，一块香香软软的红豆面包配上一杯清清淡淡的绿茶，不仅安慰了我的胃也治愈了我糟糕的心。
平静之后我就望着街边来来去去的人发呆，一些人走过之后会在几分钟之后原路返回，另一些人经过就是经过了。他们交叉着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成为一个小小的点，普通的就像树上的一片叶子。
我想起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薄荷叶子和一些话。
“啊，真苦。”
“丢了吧，超难喝的。”
“还好，没有喝。”
不是玻璃心也知道人的性格，想法，喜好的不同。当你向别人分享就注定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可是当初你不过只是想把你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想带给他一点快乐啊！却忘了会冒着流泪的风险。
所以我再也不想分享了，不愿让心爱的东西带上难听的标签。我不说，我有多喜欢，多让我欢喜。如果沉默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那我什么都不说了。
窗台上的小薄荷你可要争气啊！要长得蓬勃，坚韧，美丽啊。
后来我常想若是他日有人送我盆栽或有根的植物而不是一束包装精美的花时，那我一定是遇到良人了。
06
星期天的晚自修是最困难的时候，大家在阔谈这两天的见闻，整个教室乌烟瘴气热闹非凡，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着看过的综艺和八卦根本就收不了心。
“诶诶，荷风你快看。”
“怎么？”我一头雾水的转过身，愣了几秒。
“哎哎哎，阿树他今天穿了天蓝色的衬衣诶。”
“哦。”
“你那是什么鬼反应啊。”
我笑了又看向他，正巧迎上他的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立刻低头想起我抽屉里还有一包水果糖。不凑巧的我记错了糖吃完了，但怎么都阻止不了的甜意就在心里化开了，像是被放在秋千上的一颗心，越荡越高，越高就越甜。
在那条吃完的糖纸上我写：我想有一天我能把我种得漂亮又丰盈的薄荷放进他的水杯里。
那一天我有了一个秘密，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我谁也没有告诉任它静静的，悄无声息的生长，殊不知这份甜蜜已经可以接触到宇宙的边缘。他就像是一道光啊！跟着光就不会迷路，带着我认识世界感受年少笃定的欢喜。
关于他的事。我从来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一直觉得他是漂浮在空中的人，当他离我很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我一伸手就可以触及但远不及一阵风的速度就将他完全吹散。阿树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于我都是一场甜蜜的灾难。我年少时的喜欢就只有那么多却都留给了他，看着他的时候我都在祈祷自己失明。
可惜遗憾的是每一个人都不会是那个懂得细枝末节的人，他不懂你的闪烁其词，也不懂你的欲言又止。
07
阿树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没在学校食堂吃饭，发现了这一秘密的我，也果断的放弃了食堂，一直都说要放弃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个好的理由。
我会在每天下午的饭点把削好的苹果分他一半，他也会给我好吃的小熊饼干。有的时候我会望着数学试卷发呆头疼，有的时候他会给我讲我不懂的英语题，更多的时候他都沉默，于是我也安静起来。
再次见到那个好看的笔记本时是在阿树的座位上，我实在是惊讶极了，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阿树，你的本子是在哪买的啊？”
他还没回答，我的心里却有了一个答案。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他徐徐的说出口证实了我的猜想。
“真好看。”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
“好像是最后一本。”
嗯，我知道的。看着封面上那个戴耳机的男孩我晃了神，在心里想原来就是你这个家伙啊！抢走了我的笔记本让我难过了那么久，还顺便拿走了我的心又不知道我的心情，真是太可恶了！
阳台上的小薄荷在阳光和雨水的共同作用下很快的长出了很多绿色的小枝桠，一同喜欢在阳光明媚到忧伤的六月，一些不知名的情愫跟着天气变化而滋长，姑且把它称为一种少年的心事吧。
08
星期三下午的第二节课是体育课。
几个女生有说有笑的准备去上课在走到操场旁的第二十三棵香樟树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阿树。他走的是回教室的路，看来并不打算去上体育课。
“你看，阿树今天穿了黄色的衬衣诶。”有人开始碰我的手臂。
女生们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很快传近他的耳朵，漫不经心玩头发的我低头瞬间清楚的看见阿树他脸红了。
“笨蛋，你那么大声是会听到的啦！”
“可是，男生很少有把黄衬衣穿得这么好看的嘛。”
“诶，你说呢？”
他经过我抬起害羞的眼睛，我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
“刚刚阿树笑了诶。”
谁说我没有回答，恰好我的答案只有了解的人才能听懂。
他是衬衫的发烧友。黑色的衬衫，红色的衬衫，黄色的衬衫，紫色的衬衫，灰色的衬衫，绿色的衬衫，橘色的衬衫，蓝色的衬衫…… 一周有七天都不会重色。而我是他的发烧友，开心的他，难过的他，生气的他，礼貌的他，怒骂的他，害羞的他，沉默的他…… 他有一百种样子，我亦有一百种喜欢。
那一晚的阳台很空旷，桌子上放着一盆茉莉花，一个空着的玻璃杯，栏杆上挂着一件鲜明的黄衬衣，我看不清楚自己的脸，听到有人在唱歌，清清浅浅，温柔不倦怠它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住在我的梦里。
09
七月的第一天是宣布暑假来临的日子，我抱着包装好的薄荷盆栽，就是上一次妈妈带回来的那一株它已经生长多根分出的另外一盆。顶着烈日下午去学校拿成绩单，天气很热，汗珠分别从脸上，手心上冒出来，心里既急躁又紧张。
在我越过一个又一个人，识别一张又一张的脸，寻找着阿树的身影时。看到一个女孩正满脸笑意的接纳着男孩的礼物。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我的盆栽碎了。在阳光泛滥到让人忧伤的盛夏，看着地面上分裂崩析的泥土和我对面有说有笑的人影，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也跟着碎了。蹲在地上我忍着疼也忍着眼泪的收拾我的薄荷，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我知道我企图闯进他世界里的小计谋落空了，可能我本该就一直沉默着。
跌跌撞撞的回到家，感觉狼狈极了。
脑子里不清楚，每个念头和想法都是他。
嗯，180。我早就知道的，他喜欢穿衬衣，毕竟我才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啊。我奔跑时带起来的风和香樟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可以替我作证。
他似乎是我的小幸运，他一来，我就不用回答问题了。
他有多么善良，主动帮助一个落单的女生倒垃圾。
他也喜欢薄荷，这是多么的难得。
他会把好吃的小熊饼干和糖果，分我一半。
他有一件黄衬衣，非常的耀眼。像是阳光全部跑到他的身上撒娇，以至于他看起来那么温暖又可靠，我的目光离不开他。
他还有一个我很喜欢但是被他买走的本子，拥有一颗被我默默喜欢着的心。
他与我目光接触到的时候，嘴角弯弯，眼睛亮亮，现在想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嗯，他还是一个遥远的人，能有多远呢？就像是住在星星上，你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无法企及的光。
终于知道了，他不会属于你。
你不过是无意给我一片单薄的叶子，我却妄想拥有整片茂密的森林，沉浸在幻想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你早已挂上了闲人免进的牌子。
10
买了新的土壤，新的营养土，新的盆栽盆，准备把薄荷重新种起来。我之前没有发现由于在烈日的暴晒下，叶子失去了光泽变得萎靡。喜欢他最热烈的那一阵我的薄荷却渐渐的枯萎。我把所有叶子摘了下来，放入接近八十度的沸水中，冷却直至凉透再混着空气中被蒸发了的酸涩喝了下去。
“清凉、苦涩、又忧伤，薄荷的味道。”那一天我在小熊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喜欢一个人，就好像喝了一杯薄荷水。第一口下咽那种冰冰凉，清清爽的口感让你上瘾，害怕一开口这股新鲜的、动心的感觉就散开了。于是你只好欢喜的抿起嘴，一口又一口回味它的甘甜。可是渐渐的你发现除了甜之外还有淡淡的苦涩，你不愿意相信一开始它就是带着苦味的，最初就被甜味蒙蔽了，以至于现在已经流泪了。
爱一个人是把一颗饱满的灵魂恭敬的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给他，却换回一个千疮百孔的心脏。
11
十七岁是什么样的日子呢？给了一块糖就被放大成全世界的甜蜜和受了一点委屈就世不容我的悲愤。那时的我会因为喜欢的男孩无意说出口的话而独自揣测良久，偷听到他喜欢的东西会在心里牢牢地记下来，那样单纯甚至还有点傻气的我，也会因为很多的不开心而流泪，但却清楚的知道我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就像那个笔记本一样，不会再有那份强烈的失落感了。
阿树，我再也遇不到如你一般的特别了。
12
我喜欢好多好多种味道。凌晨五点灰蒙蒙的天空和无人的街道是寂寞，可口的西瓜和香甜的冰淇淋是心动，蔚蓝色的海洋和玫瑰色的云朵是夏天……而我唯一迷恋过的味道是你——十七岁的薄荷少年。
十七岁那一年，一个种植着薄荷的女孩拥有过光年外的夏天，那些清凉而忧伤的秘密没有人能够分享， 他曾与我走过一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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