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炒粉”是西门外的一个小摊档,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每天的晚饭时间过后,大概七八点钟的时间,阿姨就会推出她那个转载了各种粉条、辣子、酱料、还有切好的肉片和葱花、以及一框框叠好的鸡蛋的小轮车,当然根据时令的不同,还有各种蔬菜。至于火炉和炒锅,那自然也是已经装配在小轮车上面了。桌子也是有点,但小轮车毕竟搭不了太多东西,在后架上勾上两张折式小方桌和几张小叠椅后便是最大载量了,如果你踏着点来,那还能有位置,晚了就只能站着吃。
阿姨炒的粉,用料足,味道好,久而久之也就传开了,大家都喜欢来这里吃宵夜。打球打的晚了,没吃晚饭,来这里吃上一份;有晚上上课的人,下课了肚子饿,来这里吃上一份;或者是想起炒粉的香味嘴馋了,叫上三五个同学,来这里吃上一份。阿姨的摊档是没有招牌的,大家都习惯地叫“阿姨炒粉”,久而久之,“阿姨炒粉”就被当成了这里的招牌,正是“去‘阿姨炒粉’吃阿姨炒的粉”。
我第一次来吃,那还是在南非世界杯的时候。
因为时差的原因,比赛开始时已是在深夜了。我和那些看球的朋友却哪里会有睡觉的心思,都是在赛前边一边看各类和比赛相关的咨询,讨论讨论可能的出场阵容,时不时还会为自己喜欢的球员辩护几句。
”唉,法国自齐达内之后,就没有能撑得起场面的人了。“
”呵呵,你又想过英格兰吗?翻译翻译什么叫做人才凋零。你们水果国(葡萄牙)起码有个超级巨星C罗好吧。“
”这也不一定好使啊,你看阿根廷,缺过巨星吗?现在有梅西,过去有巴蒂,大赛成绩还不是那样。“
”还得看我人生赢家托雷斯啊。“
嘴上争玩了,不服的还可以再玩上几句实况足球,动手分下胜负。如此一直到深夜,直到肚子咕咕地开始抗议时,大伙才开始安静下来。
”出去吃个宵夜呗。“有人提议,马上一呼百应,身上穿着荷兰橙,意大利蓝,巴西黄,英格兰白的球衣,一群人便出去找吃的。
学校食堂自然是早就关了,但校门外的各色小摊当却是相当应时,卖烧烤的,炸鱿鱼的,切水果的,一路排开。阿姨炒粉便是其中一家。
炒粉是一种做法很简单的东西,起油锅,热油后把河粉倒进去,搭配上些豆芽或蔬菜,喜欢吃瘦肉的加瘦肉,喜欢蛋的加个蛋进去一起炒。流程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东西,便越是考究手艺。炒得好的,河粉被油炒过的粉香和肉香扑鼻而来。而手艺差点的,控制不了火候,轻了,炒粉不香,勾不起食欲;重了,焦味就出来了。
我们一群人正是被阿姨炒粉那恰到好处的香味吸引过来,一人一份,好不过瘾。炒粉自然是得趁热,最好是炒好装上碟子就吃,不要嫌烫嘴,稍微凉一点,炒粉不但香味大减,而且也会变得油腻。
待吃饱喝足,便差不多到比赛开场时间,打着饱嗝,一脸满足地去看球。
自那以后,几乎每个看球的晚上,我们都先来这边吃上个宵夜。阿姨也像之前那样,晚饭时间过后,七八点钟时便推她的三轮车来到这里,摆好桌,架好炉子,等着那些吃宵夜的学生的到来。摆摊的位置虽然都是在同一带地方,但位置却不固定,这些小贩们默契地遵守着“先来先得”的规则,到得早,便可以先占住好的位置,来得晚的,那自然就只能去偏一点的地方了。阿姨到得时间,时早时迟,有时候来得晚一点,那就只能在街角路边没有灯的地方。偶尔有些天,阿姨却是整个晚上都不来摆摊,不像其他小贩们,不论是早是迟,都必然会出现。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是小本生意,赚得不多,却又必不可少,少一天便少上一天的收入。在阿姨不出现的时候,我们便只有吃其他家,味道一尝,高下立判,这时我们便更为渴望阿姨炒粉,对她的不出现,也是十分的不痛快。却也始终不知道不出现的时候,阿姨去了哪里。
南非世界杯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随着晚上来阿姨炒粉这里吃的次数一多,和阿姨也慢慢熟络起来。在之前,阿姨也就是在问我们炒粉要加肉还是加蛋,以及结账收钱的时候才说话,其他的时间,则在专心地炒自己的粉,不像其他小贩,喜欢和顾客说个不停。
和阿姨熟络起来之后,在我们来宵夜的时候,她也开始和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你们都喜欢足球哦,年轻人,就是喜欢运动,浑身精力使不完,什么篮球足球羽毛球,都挺好的。“
”唉呀,你们晚上吃东西,可别吃得太油,对消化不好。你们每次来,我都不敢放太油。“
”你们啊,别老是熬夜,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长期地熬哩,要注意休息。“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家里的大姐在给我们这群弟弟弄吃的,生怕给饿着了,同时又在不断地数落我们不会注意身体。
慢慢地,我们开始知道,原来阿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在这边炒粉的,她是在天桥那边卖早餐。
那会阿姨还没有开始炒粉,早餐卖的是一些拌面,烧饼,豆浆之类的。每天一大早,阿姨便推车到天桥上面,边吃自己摆的早餐,便开摊卖早餐,然后等着早上去上班的人经过。八点多九点的时候,是上班人群最多的时候,那些来不及自己弄早餐的,便在这里买上一份,或者走路,或者等公交,边走边吃,边等边吃。等到十点左右,阿姨边收摊,推车回去。这本是极好的。
然而好景不长,城管开始严查天桥这一带地方,基本上像阿姨这样的推车在天桥这边卖东西的小贩,不管是卖早餐也好,卖小用品也好,卖水果也好,都被城管驱赶。各种争执,甚至是没收小车,没收商品的,打架的,都时常发生。有次阿姨就是来不及走,所有的东西都被城管扛走,可幸是小车还是给阿姨留下了。
自那次之后,阿姨便不敢再在天桥那边卖早餐了。白天的时候都不敢出来,因为城管巡逻得紧。只好在晚上的时候才推车来摆摊。这样一来,摆早餐时卖的烧饼豆浆之类的东西,是不能卖了,晚上是不会有人吃这些的。阿姨便开始炒粉,摆摊的位置也从原本的天桥换到晚上人多的学校西门附近。像我们这些学生,便成了阿姨的新主顾。
阿姨原本是两个人一起来摆摊的——和她丈夫一起,但因为病了,阿姨便自己一个出来炒粉。她还有一个女儿。
“我那女儿,在家里读高三,明天就要读大学了,跟你们一样。哎呀,能考上这里的大学,那可好了。”
时间过得很快,世界杯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终于也到了最后的决赛。
决赛那晚,我们穿着荷兰球衣,打算去吃上一份炒粉,便去看直播。而在西门外,却找不到阿姨的身影。
“你说卖炒粉那个啊,她好几天没来摆摊了,听说是她丈夫病重,她在医院照顾着呢。”一旁卖水果的大叔说道。
唯有随便吃上几份烤串。
荷兰惜败,我们垂头丧气地路过西门,心想如果阿姨在的话,都是可以吃一份炒粉,互相再埋怨一下罗本丧失好机会,或者阿姨也会在数落下我们又深夜不回宿舍。
世界杯结束好一段时间,我们依然没有看到阿姨出现。也不知道她丈夫的病怎样了,有没有好点,她女儿成绩怎样,等等。都不得而知。
她可能还在医院照顾丈夫,也可能已经和丈夫回家去。都不得而知。
不知道还有没机会再吃一次阿姨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