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到，人们也要开始谈论关于“过年”的种种了，做过年的准备，想想过完年的计划。而最近我总是想起我们在老房子里度过的那些“年”，在今天的我看来，那才是我心里最难忘的节日。
关于老房子里过年的记忆，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过年，我和妹妹是最开心的，虽然那时候对妈妈来说，过年前的这个月，实在过于忙碌，她要忙着准备一大家子过年的吃食。但我们当年不懂得大人忙碌的辛苦，我们心里只有期待，第一大期待便是妈妈做的新衣服。妈妈是特别心灵手巧的人，那些年春节前她总会给我和妹妹一人做一套新衣服，布料是自己挑，款式自己设计，每一针一线都是她在缝纫机上做出来的。印象最深的两套衣服是，一套红色格子的风衣和一套“金钱豹”花纹的夹克。妈妈做的衣服很合身，我们年初一那一天才舍得拿出来穿身上，里面套的也是妈妈亲手做的大棉袄，亲戚们见了都要夸我们的衣服好看，那时候妈妈做的衣服几乎满足了两个小姑娘全部的虚荣心。
除了穿新衣，另外一件让我们无比期待的事，就是吃到稀罕的美食。当时我们的生活条件差，对物质的渴望极高。在省城上班的叔叔们和姑姑回家，会带一点我们平常见不到的零食和水果。我们在放寒假之后早早地就开始期待他们早点回家了，我们也会跟邻居小朋友夸耀家里的好吃食，但是并不舍得拿一些和他们分享。奶奶从来不让我们把食物全吃完，她会把叔叔们拿来的零食偷偷藏起来一些，等到我们过完年很久了再取出来给我们解馋，这样细水长流，我们可以多享受一些日子，而奶奶藏东西的地方，我们从来都找不到。
年三十的早晨，爸爸和叔叔们要忙着准备对联，妈妈和奶奶忙着准备祭品和其他食物，我们也都是跑着跳着帮帮忙。我们尤其喜欢在厨房里帮忙，因为可以趁着混乱偷偷拿几颗妈妈刚蒸出来的肉丸子，热乎乎下肚，很美味，而那些肉丸子，一年只能吃上一次。后来我们俩学会了包饺子，年三十下午包饺子可是热闹，大家有说有笑，爸爸尤其幽默健谈，总是能想出特别多好玩的事情逗大家开心。到我们再大一些，叔叔们和姑姑都相继成家，三十那天下午，除了姑姑不回家过年，家里的十几口人基本都能聚齐，老房子里的欢声笑语便成了我一生中的无法忘记的回忆。
老房子里的那些年也是团圆的“年”，是我记忆中最享受家庭团聚的时光。我们的老房子简陋贫寒，大家都回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地方睡觉，有时候睡不下了，爸爸妈妈还会到大伯家借宿，然而这丝毫不影响我们过年的好心情。而团圆的情怀，也就是那几年在老房子里才能感受到，有一年，在部队当兵的小叔叔没有回家过年，我看到奶奶一个人站在门口的麦场上，抹着眼泪看着远方，当年我没看懂她悲伤的背影，今天我突然就懂了。那些年味浓浓的时光里，老房子见证了一家人的团聚。
我们当年只有一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收看到两三个电视台节目，但是过年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会挤在一起看春晚。那样的全神贯注，那样的笑容满面，在以后很多年的生活中，我都没有再看到过。我们学小品里的好玩台词，第二天还在院子里模仿，我们从春晚里学到了一些好听的歌，跟着唱，现在想起来，还如同昨日。很多年之后，我们买到了超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大家却都在三十晚上抱着手机刷屏而并不在意春晚演的是什么。那时候我再想想老房子里的除夕夜，心里就莫名的空虚难过，时间把我们带到了一个让人满意让人感到便捷的时代，却没收了我们对热闹和快乐的感知力，这多么让人伤感！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经历了老房子的拆迁，我们曾经羡慕过的城里人的生活，突然就实现了，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我们在另外一个地方盖起了二层小洋楼，爷爷奶奶也住进了楼房里。慢慢的，我们姐妹俩有了工作，物质生活越来越好，而老房子里的那些“年味”，记忆中童年的“年味”，伴随着贫穷的日子和苦中作乐的“年味”突然就找不回来了。
再后来，我和妹妹相继出嫁。对我而言，整个过程像是把自己连根拔起再强行扎根进另一片泥土，别无选择的我艰难地度过自己的适应期。我听着娘家的人们说着出嫁的女儿在过年的时节要遵守的种种礼俗，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什么时候不可以回来。那个时候，我多么想大哭一场。虽然我没有远嫁，新房走回娘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可是27岁之后，我再也没有感受过家里的除夕夜的氛围，再也不知道春节的第一顿团圆饭是什么味道了。
很长时间，在一个漫长的适应期里，我度过了四个索然无味的春节，也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成长。当然，脱胎换骨的结果是好的，可是，那过程痛彻心扉，过于残酷，我差一点就走不过来。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梦到家里的老房子和老房子里的春节，我的亲人们脸上的笑容，像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镜头，也不止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他们给了困境中挣扎的我许多许多安慰和温暖。
我的老房子，永远消失了。老房子里的种种快乐，如今全部成了过去的记忆。那些年，妈妈安静地踩着缝纫机，给我们姐妹俩做新衣服；她在厨房忙忙碌碌从不抱怨，那蒸馒头的笼屉里冒出的蒸汽后面是她美丽的脸庞；我和妹妹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在院子里唱着跳着跑着闹着，我们无数次对着叔叔从省城买回来的零食流口水，那么期待；爷爷奶奶坐在烧热的土炕上，看着我们大家聊着天，看电视，露出慈爱的笑容；老房子里的黑白电视机，承包了我们精神生活中全部的乐趣。我知道，从我们失去老房子的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一个时代，也彻底告别了一种生活。如今，关于过年，我再也没有了什么念想，因为我所有的念想，都在时间的荒芜中，消失尽了。而我心目中最浓最暖的年味，都留在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地方了。
我从不曾预料到，我这个没有离开过家乡半步的人，突然也感受到了那么深切那么浓厚的乡愁，不敢想，一想起，眼泪就会落下来。因为，老房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和情怀，流淌在我的血液中，它记载着我一生中最不能忘却的童年时光。
在过去，我的老房子里盘着土炕，狭窄简陋，贫穷落后，但它装满了我从小到大全部的爱与幸福；而今天，它装满了我全部的思念与悲伤。
（图片里是我和两位妹妹。）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