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大的那点事儿
听到婶子与母亲说起我大大,印象中最深的一幕潮般地涌到我的面前:那时大大还是个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每在外面创食儿的他一回到那个大杂院,便冲着前院里嗷嗷待哺的我们四个喊,“正儿苹儿,快来呀,大大这有好吃的!”
我们几个一呼隆围过去,大大便拿出一个半干的白面锅盔(我们这儿把小麦面粉叫白面,玉米面粉叫黄面),让我们兄妹轮流叫大大,谁叫的响谁得到的那份儿就大,我们按要求做了,每每都喊的震天响,每每让树上的雀儿、院里散步的鸡都惊慌失措,扑愣愣地乱飞(唉,谁叫那时的白面那样稀罕呢,只有月子婆娘偶尔能见得到,谁家要能经常吃白面条那可比地主还地主了,说起来现在的小年轻可能不信,以为在下在说瞎话呢)。然而,当我兴高采烈地接过大大发来的奖赏时,这才相信猪八戒吃人参果为啥没品出味儿,我心犹不甘地拿眼顺哥哥姐姐,却见他她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肯咬第二口,见状,我立马就近夺了姐姐的,见她不咋反对便细细地一品:哎呀,真真的一嘴樟脑味儿,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摄着鼻子吃完了,唉,这都是饥饿整的啊!
“听说了毋嫂子,环去了不上一年,他大大跟蛾儿就热络上了,看他俩也七老八十了,不知还能不能走到一块儿?”
“哎呀,真的呀,俺妯娌俩几十年没见了,怪想她的,要不咱俩去撺掇撺掇?”
“可中,”婶子一拍大腿,“那不娘明儿就让他三大大开上电驴儿,咱俩坐上一会儿就到了。”
“哎呀,”母亲挠挠头,“怕不行啊,正娃儿那一脚恐怕过不去,到时还不闹的跟吹泡似的!”
“是啊是啊,”婶子附和着。我的心却翻腾开了,一张俊俏的脸跃到我的面前,只见她:
身穿兰白色花格子衬衫,一根粗粗的麻花辫挂在胸前,西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纤巧的鼻梁下面卧了一条恰到好处的粉红色的蚕。
各位看官,这就是我的头任婶婶啊,其实我没见过她真人,我见过的只是这幅挂在墙上的画,听说我的头任婶婶就是大大的这幅画引来的。说起来我这个大大,那可真是多才多艺啊,这画画的技艺听说是自学成才,那时照相在农村还没有普及开来,人们一听说照相,都躲的远远的,生怕魂儿被捉了去,这一来擅长给人画像的大大便有了营生,常常走村串户的给人画像,画着画着竟画来了个“花姑娘”,这大概是大大画像生涯中最大的收获吧。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们思想的新陈代謝,照像馆在各地开枝散叶了,这直接的后果是大大的主顾少了,常常是一网下去打不了几斤鱼虾。这也难怪,有多少艺术家不都是穷死的吗,何况一个民间画画的呢,人到穷途百事衰,我大大和头任婶婶终在堂妹三四岁时分道扬镳了。
“听说环是被他大大糟踏死的,不知是真是假?”
“八成是真的!”母亲接过话,“那年环还年轻,挑着尿担子一见我就哭,说你家才咋那样啊,我黄花大闺女嫁到你家,不嫌他这不嫌他那一口气给他生俩胖大小子,平时还给他端吃送喝,就这还百生法儿呢!”
环,——我的第二任婶婶,我是见过的,大山里来的姑娘,长的五大三粗,眼圆唇厚,高我大大一头儿,大大属于眉清目秀的那种,不是奶油小生也差不了多少,我不知当年他她是如何对上眼的,难道真象别人瞎传的那样是大大急于补缺儿。
“哪不娘真是,你想啊嫂子,他大大心里还有个娥儿啊,哪能不比较,娥儿又水灵的那样,一比较他大大心里会舒坦吗?会不拿环撒气吗?都说后娘难当,要我说半道儿不如人的媳妇儿才难搁呀。”
“可不是,”母亲接过话,“前阵子我不美了,到正娃儿的诊所,碰见他大大,拉了拉家常,他大大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拉着我说,嫂子,我对环不赖啊,她中风了,我花黑十千串给她百治,出院了我给他端吃端喝,就这她临死了还向孩子们扬撒我,我咋恁命苦啊!我嘴里不说,心里说自个做的事自个知道,要不老天爷咋光跟你过不去呢。”说着,母亲眼瞟向父亲,声音提高了三度,“让他男人们嘚瑟,少了屋里人试试!”
“嘎嘎嘎,可真是!”婶子拍了下大腿,“要不人家咋说他大大没拴裤带,光想往女人堆里钻,可别家院里的花再好,也只有眼气的份,好在这回蛾儿的那口子也不在了,但愿他们能再结伴吧。”
我微微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但见他身穿一身蓝,头戴顶鸭舌帽儿,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儿,这正是我的大大,我唯一的亲大大。他挣扎在生活的大道上,给人画过像,做过摔炮,自学医书,给人拨罐儿治病,并与得了其真传的儿子开起了诊所,这样一个自强不息的人,谁料命运会不断给他使拌儿呢,唉,老了老了,还得为欠缺的那一半奔波,……我不由地默默地为他祈起祷来。
这时,街上热闹起来了。
婶子哎呀一声,连忙站起,“可十二点了,走了,走了!”不由母亲挽留,她慌慌地走出屋去。
我赶忙掺了她,开灯,下了台阶,客套着送出门外,又返过身拿了鞭炮,到门外迎新年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