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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下雪了。
“少爷,快些回屋吧。”
周管家的声音传来,我没回头看他,而是裹着裘皮大衣在石桌前坐下。
不一会儿,端着火盆的小厮走进来,一个手炉递到我手里。
四面通风的亭子,放两盆火也无济于事,但周管家还是拖着毛毡凳子坐在我旁边拨着火。
又一会儿,小火炉放在了石桌上,周管家往陶壶里添些水,温在上面。
“小周,今日开始,就叫我老爷吧,我已快四十岁了。”我看着陶壶,有些恍惚。
周管家没有说话,换了一个手炉给我。
风不大,轻薄的雪花温柔地落在我脸上,陶壶的水开了,雾气蒸腾而上,我捏着裹了绒布的手炉,忽然想起她曾说过“人一老就会变得固执”。
远处采买的小厮冒着雪往厨房赶,脚步匆匆,周管家递了一杯茶给我:“少爷,暖暖身子。”
茶叶浮浮沉沉,茶香已经四溢,茶汤醇厚有回甘,我只尝了一口,这是今年的新茶。放下茶盏,我说:“小周,还是温壶酒吧。”
一声叹息消散在雾气里,雪还在下。
大概二十年前,我是喜欢茶的,只喜欢茶。
【确是故人来】
雪下了很多天,那壶酒我至今没有喝到,周管家也还是叫我少爷。
“少爷,鸿涛少爷来了。”
我看着窗外还未消融的雪缓缓起身,这庄子里许久没有客人了。
刚到前厅,就看到一人端着茶盏站在我前几日画的梅花图前端详,我站在门外,有了怯意,不该将那幅画晾在这里。
“阿泽,这幅梅花有些冷了。”
鸿涛与我少年相识,一颗玲珑心让人喜也让人怕,多年未见,没承想他还是这样,也庆幸他还是这样。
我迈进门说:“想是我画工不错,竟将天气的寒凉都入了画。”
鸿涛站在原地,扭头看向我,平静地说:“原是如此。”
茶换上一杯,我转着茶盏不知如何开口,鸿涛只安静喝茶也不说话。阳光好了些,屋檐有水滴下,雪开始化了。
周管家走进来,递给我一封信:“少爷,一个货郎送来的,说是南方来的。”
我转茶盏的手一顿,接过信看向鸿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信里只有八个字:越宅失火,半数毁去。
我又看向鸿涛,他喝了口茶说:“我赶来接你。你自己定然是不会回去的,又怕晚了一步你便当没见过这封信,为你如此奔波,不请我吃顿饭吗?”
我将信折起,放回信封递给周管家:“小周,摆一桌满汉全席来,我倒要好好请这位鸿涛少爷吃顿饭。”
鸿涛笑着摇头:“是我的不是了。”
我不想回去,离开的时候或许想过,可是时间越长,人越疲懒。在越宅葬了父亲后,南方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几经辗转,我停留在这里,这里的雪和南方的雨一样多。
吃饭的时候鸿涛说他们都很想我,我笑而不语,我自觉很多人应不是想我,该是想我死。
“已经快10年了,阿泽,你不想家吗?”鸿涛问我。
我说:“这里的雪很好,煮一壶茶,雾气随着风荡开,同仙境一般。”
饭后,我让周管家帮忙收拾了东西,打算即刻动身,鸿涛说不急,雪还未消融,路不好走。我告诉他,过几日,我便不想走了。
人总是在和过去斩断联系,但哪有那么容易,我怕是得到了地府喝上一碗孟婆汤才能将前尘往事忘个干净。
周管家暂且被我留在了庄子上,他眼中的万般担忧化为一句:“少爷,老周不与您同行,望您千万保重身体。”
他还小我一岁,但头发已经掺了银丝,看着弯腰停在门口的人,谁还能想起他当年在雪中舞刀的豪气。
走在路上,我问鸿涛:“南方还好吗?”
鸿涛没有回答。我自己笑了,这句话应是问得多余,没有惹是生非的越泽,南方定是好的。
雪没有消融,路确实不好走。五日还未走过一半的路程,而今又飘起了雪花,车辙印很快就消失不见,天地茫茫,走到这里竟觉没有路了。
我和鸿涛停在路上的一座破庙,火堆生起来,红红的光映着沉默的脸。不提过往,我们好似无话可说。
鸿涛擦着他手里的刀,风雪中急促的马蹄声不太明显,他说这一路上可能不太平,我说我没带我的棍子。
“你还会用你的坤仪棍吗?”
我点点头。
鸿涛迟疑一会儿,还是丢了把两尺左右的短剑给我,说将就将就。我苦笑一声,怕是将就不了,这剑实在是太杀人心。
马车已经进了庙,车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赶着车从我身旁过去后院,马车上的人没有露面,我想或许还是太平的。
鸿涛还在擦他的刀,我把剑放在身旁靠着柱子坐下。
昏昏欲睡间,我听到鸿涛问:“又为什么不用剑了呢?”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坤仪棍是越家的传家宝,坤仪棍法也是越家的立身之本,那时年少,不过因为一句“剑客风流倜傥”就藏起练了17年的棍,改而用剑,好没道理。
马车再次从我身旁经过,我睁开眼看一眼门口,雪地亮如白昼,但我早已学会分辨时间,天还黑着。
血腥味猛地窜入鼻尖,我没起身,只微微偏头,那边坐着的鸿涛还在擦刀。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鸿涛头也没抬地说:“有人说越家的宅子烧出了宝贝。”
看来不是今夜不太平,而是这一路上都会不太平,到了目的地更是不安宁。其实是意料之中,可我还是心生懒意,这路才走了一半,现在往前和回头都是一样的,干脆掉头回庄子去吧。
鸿涛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虫,我不过一想下他就看了出来,他说:“总是要去的,不是现在也是不久之后,又或你希望别人到你落雪的庄子去找你?”
我苦笑,问了一句有关过去的话:“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想来大家是要挂灯笼庆祝的,现在却不得不回去了,不知道他们挂的灯笼我还能见着一二不能。”
鸿涛放下了刀,眼睛看向后方,我叹口气拿起剑,马车上的人终究还是下来了。
那人靠在摆放佛像的桌子边,没有点灯、没有生火,若非还有呼吸,便是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不过等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已开口:“能在这个地方见到游龙惊鸿,实在是唐某的幸事。”
我虽从小练棍,坤仪棍还算有名,越家的坤仪棍法也能排上号,但所有人记得的越泽却是使剑的。
改而用剑的七八年间我自觉剑术马马虎虎,但一柄短剑还算能见人。鸿涛从小练刀,也早早出名,刀名游龙,他一刀挥出颇有斩断群山的气势。虽然他们总喜欢用游龙惊鸿称呼我和鸿涛,但我的惊鸿剑除了剑比较出名之外,剑意却是万万不敢和游龙相提并论的。
“不知,唐某是哪个唐某?”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从紊乱了一息的呼吸来看,这个唐某大概不太开心。
鸿涛看了我一眼,随即摇头笑了:“你这张嘴,还是招人恨得很。”
之后他又转而看向那人,说:“不知朋友深夜现身有何指教。”
那人渐渐走近,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这个唐某,也只能是这个唐某,金刚拳唐家的十三代传人唐临风。
唐临风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奇怪,我没忍住说了句:“原来是玉树临风的唐某,多有不敬,望海涵。”
唐某的气息又不稳了一下,我又接一句:“那年抢了你的糖葫芦实在不该,不过糖葫芦的味道当真甜,越某至今还记忆犹新。”
唐临风小我三岁,那时走在街上,我忽然想吃糖葫芦,可惜身无分文,唐临风恰巧手里拿着糖葫芦路过,我便同他说,若得我一句夸,那便等同天下人都夸了他,之后问他想不想让我夸一句。不待他同意,我将他刚买的糖葫芦拿到了手里,咬下一颗之后还给他,夸了一句“这糖葫芦真甜”。
唐临风显然也还记得这件事,他这人最是记仇,但却很少报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得记着清楚些,万一某天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白白错过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你也只能呈口舌之快了,那年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多说这么几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鸿涛就接着问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大人也不怕你这宝贝遭遇什么不测?”
“我呸,还当我是五岁孩童?”
心里多日的不适在此刻减轻了些,唐临风也还是唐临风,哪还有比故人重逢时相见之人还是相识之人更幸运的事?或许越宅的那棵海棠还活着。
“越宅的海棠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但听到这句话的两人看向我的眼睛都盛满了悲伤,即使死了又怎样,早已是过去,何至如此?
唐临风叹口气,走到火堆边坐下,他说:“你走的那年,海棠就死了。大概是你种起来的,你不带它一起走,它也不想自己留下来。”
心被揪了一下,如此说来,倒是我薄情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唐临风挡住了我大半火光,鸿涛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问他究竟来干什么。他说他怕鸿涛一人抓不住我,特地赶来帮忙,也是快马加鞭行了近三日。
我移至他另一侧坐下,看着火光说:“ 是啊,要是你不来,今日我便要偷偷启程返回我的庄子去了。”
【游子归故里】
唐临风实在是没有鸿涛的那颗玲珑心,鸿涛好似也想瞧个热闹,一路上除了讲我那些仇家外,唐临风已经快将有关我的陈年旧事都扒出来说一遍了。
我实在是无力招架,只能含糊其辞。听别人讲自己的故事,总是让人脸热。
“你怎么不去说书?想来也能养家糊口。”
唐临风忽然沉默,鸿涛却笑了:“你怎知他没有去说书?”
我又转头看向唐临风,他却别过头去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怎么?书是说了,但没人捧场?”
唐临风转过头来,有些恼怒地瞪了我一眼,随即说:“我要出去帮车夫快马加鞭,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动作,虽然略显匆忙,但是下盘极稳,马车颠簸,依旧稳稳当当地开了门出去。虽早已听闻,但亲眼见着我才确定他这些年的功夫的确是有了不小的长进。
鸿涛忽然说:“其实我不想这么早和你说这些,但现在不说你到了地方难免冲撞,此外,阿风没说的一点是方音儿这些年真真过得不好,而且这不好中,应当是有一部分缘自阿风说的书。”
我知道方音儿过得不好,但没想过能和阿风说的书有联系。
鸿涛说:“那年你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声,阿风一连多日去找你,但越宅大门紧闭,他担心你出什么意外,翻墙进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于是在越宅门口大骂了几日,之后忽然就开始说书,在茶楼一站,便是一句‘你们可知那惊鸿剑是何许人也’。”
我略微思索,摇头苦笑,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惊鸿剑是只为方音儿练的。
停顿一会儿后,他又接着说:“想必你看得出来,那封信是方音儿的字迹。越宅起火本就蹊跷,再加上没几日就传出了宝贝一说,我听闻方音儿要给你递消息本不相信,但却真的见到了,所以这越宅起火若说方音儿没有掺和其中……”
他未尽之语,我已听明白了,但这次方音儿的作用只是喊我回去,纵火的另有其人。
“为了个女人,你越泽也真是窝囊。”
马车外的声音传进来,我有些哭笑不得,总有些事情是掌控不了的,比如年少时的一见钟情。我和方音儿从认识到分别,纠缠了大概9年,但后面的多数时间确都不是因为爱。
快了,快到了。
越宅被毁去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摇摇欲坠。门上的匾已经掉了,大门也熏上了黑色。
我推开门进去,还能闻到烟的味道,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这里本是我的家,但多年来我却不敢多探一点,现在倒是进来了,但连一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今日,暂歇在我家吧。”
“起开,你家有什么好歇的,歇在我家吧,让我和阿泽促膝长谈一番,我那说书的故事都快没有了。”
我看看鸿涛,看看阿风。人的一生需要多少朋友呢?一两个就足矣。
关上越家的大门,还没回头我就听到了纠缠九年的声音,“泽哥回来了?想必是收到了我的信。”
我捏了捏手上的剑,缓缓转身。红色的裙子,盈盈一握的腰,腰间别着一支翠绿的笛子,朱红色的唇弯着,白皙的脸颊能看到淡淡的梨涡,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一切都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音儿姐虽早已嫁做人妇,但风流实在不减当年!”阿风的声音从身后冲出来。
我无奈笑笑,到底会有多少人相信我至今还爱她?许是爱的时候真的太爱了吧,以至于没人相信我会不爱、已不爱了。
“是我的不是,有时间越某定登门谢罪。”说出这句话,我感到一阵疲惫,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但现在真的重逢了,却觉得,相见争如不见。
方音儿咬了咬唇,说:“泽哥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说:“想来是比你好些的。”
方音儿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我竟会同她如此说话,随后脸色慢慢涨红,跺着脚说了句:“我对泽哥心中有愧,自然不好,但泽哥也真是个狠心人,竟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一眼,是打算一辈子不原谅音儿了吗?”
年近40的人,做出此番动作多少缺了一些味道,若是少女,不需这等容颜也是好看的。
我摇头说:“何须愧疚,我本就从未怪过你什么,怎提原谅。你也早些忘却那些旧事才好。”
方音儿的声音不再娇软,眼睛里的笑意也消失不见,许久才说了句:“如此甚好。”
天色渐渐转暗,我顺着落在手腕上的一只手看向阿风,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方音儿离开的方向,我无奈,拨下他的手说:“拉拉扯扯,你不要名声,我却是要的。”
阿风转回头,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你还有名声?”
鸿涛笑了,他说明日去阿风家找我,我们三人也该好好吃顿酒。我笑着应下,他似还想问什么,但直到告别也没有问,我大概知晓,但多说无用。
阿风的家多年前我就来过。
我和鸿涛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认识阿风虽晚些,但也只八九岁,只因那串糖葫芦。那时父亲带着我来向阿风道歉,说我不如阿风懂事,居然能做出当街抢夺之事,我说我那不是抢,是换,而且聪明的孩子都不懂事。唐伯伯大笑,送了我一片银叶子,和我说,阿风告诉他有个没钱的哥哥吃了他一颗糖葫芦,我瞬间红了脸,看来懂事的孩子不一定不聪明。
阿风的家里没有多大变化,唐伯伯的身体也还康健,我吃着唐伯母夹到碗里的排骨笑着说一切都好,她红了眼只说我还是个孩子,我看向阿风,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母亲。多年前,我的父母也是这样。
躺在床上,夜晚有些凉,熏好的被褥包裹着我,南方的香和北方的香不同,我那庄子不过七年,我却好像习惯了北方的香。
在熟悉的地方并不一定都能睡得安稳,因为能梦到的过往不一定都是好的。
我在越宅长大,从小锻炼体魄,学习棍法,虽然父亲待我严格,但那依旧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虽不常有钱花,但还是经常去街上逛,和鸿涛、诗灵,之后又加上阿风,我们经常去不远处的山里猎只野兔席地而坐烤来吃,也会去湖边抓鱼,去偷夫子的戒尺和书,逃课斗蛐蛐和鸡……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我17岁的时候,坤仪棍法已经学成,我和父亲说要出去闯荡一番,让我的名字和鸿涛的一样响亮,但过了一条河我就遇到了方音儿。她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人,她喊我泽哥,会瞪着眼大喊、开怀大笑,会说很多我没有听过的事情,那时只要看到她我就觉得已心满意足。
大梦醒来,天已经在渐渐亮了,这里没有雪,如果眼前亮起来,那只能是天亮了。
我穿好衣服,出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打拳的阿风。
一套打完,他看着我说:“过两招?”
“两招过后,你说书的内容怕是又要增添一些了。”
“你觉得会增添一些什么?”
阿风的眼睛很亮,他似乎只是在简单地发问,但我却不能随便地回答,终究是时间沉淀了一些东西,再少年心性的人也已年过三十。
“比如,越家越泽哪里是隐退江湖,分明是精进自身去了,他如今的拳法和金刚拳对上已能不落下风,假以时日,重出江湖,定是一鸣惊人。”
阿风爽朗的笑声传来,他拾起衣服说:“我这一身说书的本领原都是你传来的。”
再次推开越家的大门,一辆马车停在杂草中,血腥味飘来,这是那天在庙里遇到的马车。
我扭头看向阿风,他皱着眉看马车,显然也不明白这车怎么会在这里。
阿风去找我们的时候是骑马前往,路上遇到了讨论越家宝贝的一行人,只不过出声询问,就招来杀身之祸,那些人本就是匪徒,看他衣着富贵且只一人便动了杀心,可惜最后技不如人。
之后他本想将马车停在那寺庙的后院再行北上,但看清了鸿涛,便又将马车驱出,原想试探我一下,奈何我没出手。这马车自庙中离开后便不知踪迹,现在竟出现在这里。
金刚拳直伤肺腑,伤后只会有少量的血从口鼻流出,那夜我闻到的血腥味较淡,但今日这血腥味却太过浓厚。我走过去,用剑挑起帘子,车中的人横七竖八地摞着,把人抬下马车后我和鸿涛简单查看了一番,除却三个人是死于金刚拳之外,其他五人皆死于剑伤。
我和鸿涛对视一眼,他显然也看出来了,这伤痕像极了惊鸿剑。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从越家的老宅盗走惊鸿剑后,不仅用其伤人,甚至发力点都像极了我?之后又为什么将这马车驱入越宅,所图为何?
这番还没有头绪,门口却已吵闹起来。
“越泽不愧是越泽,这么些年不见,一回来便是满城风雨。”
“除了这越泽,还有谁能明目张胆地杀人还将尸体放在自家宅院中。”
“这不就是告诉我们所有人,觊觎越家宝贝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外面的声音一高一低,一唱一和,我还没有开口,他们便已经断案了。
紧接着从门口进来七个人,最高的那人不屑地看我一眼,之后用力搂住身边女人的腰肢,这便是方音儿和她所嫁的“屠户”。一个人眯着眼睛四下打量,眼中精光闪烁,这是个贼。剩下的四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挂着一样的配饰,我记得是一个不出名的帮派。
鸿涛抬手抱拳,对着那四人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滕水帮的诸位”,之后又向着那个贼抱拳,“侠盗前辈近来可好?”至于屠户和方音儿,他只当没有看到。
侠盗回了一礼说:“甚好甚好,我只随意看看。”
滕水帮的四人没有理鸿涛,其中一人直接冲着我说:“越泽啊越泽,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看来之前在门外断案的就是这几位了,我回道:“是我的不是,我原也是不想回来的,只可惜有人烧了我的宅子,非要让我回来看看,不知诸位可知晓是哪位英雄豪杰如此想念越某?”
“哼,牙尖嘴利!”屠户说着话,一边又搂紧了方音儿的腰。
方音儿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还盯着我。我那时怎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大概是,初见之时,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吧。
渐渐地热闹起来,地上的尸体仿佛就是我行凶的证据。
阿风说:“一路上,我与鸿涛两人押着他回来,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杀人?”
方音儿:“地上的确有人死于你的金刚拳,或许,你们……”
眼波流转,多情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悯,好像还有一丝不忍。
我笑了笑,只说:“你们当如何?”
侠盗:“谁不知你越泽早已退出江湖,现如今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这越宅的宝贝,不如就让我们能者得之?”
我转了转手里的剑,实在是很多年没有用剑了,抓在手里只觉这剑轻得很:“诸位是想把我越家的脸放在地上踩?”
侠盗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们早已呈包围状将我和鸿涛、阿风围在中间,真是有意思极了。
鸿涛的刀已经捏在手里,阿风的呼吸也已调整好,我又转了转手里的剑,随意抬眸,问了句:“不知诸位可见过越家的坤仪棍法?”
安静片刻,众人忽然大笑。
屠户说:“谁不知你越泽为了一个女人就扔了家传的坤仪棍?现如今,还有谁能使出这坤仪棍来,难不成是你那早已入土的老爹从坟里爬出来了?”
我没理他,总归回来了,人可以慢慢杀,不着急。四下看看,我走到轿子边,三两下砍了轿棍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有些轻,但已够用。
丢下剑,我转了转轿棍,看着脸色难看的方音儿,笑着说:“家传棍法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丢了?只不过顺道练练剑,哄哄人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既如此,今日我张阳生便要见见这坤仪棍法。”
我摇头:“我这棍怕是要杀人。”
侠盗看向门口,抱拳一礼:“竟能见到阳生指,今日必不虚此行。”
那人笑声虽爽朗,但长相实在不够男人,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香粉的味道,脸上的白好像在扑簌簌地掉下来。
虽然我不在江湖,但也听闻过阳生指,近几年阳生指从无败绩,但每一个领教过的人都死于他手下。我只觉可笑,若是现在有个讨喜的人来领教坤仪棍法,我应当会点到为止,饶他一命。
张阳生迈步进来,在我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虚虚抱拳,并无多少敬意地说:“晚辈张阳生早已听过越泽前辈,不过只听闻惊鸿剑,却不想前辈还会坤仪棍,今日特来讨教,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我看着这人,他说完话抬起头眼底的不屑都快凝实,还和一边的侠盗挤眉弄眼,看来是个不讨喜的人。
“也好。”
我话音未落,他已心急地冲来,到底年轻,可惜年轻也要为轻敌而付出代价。
我脚步一转,带着疾风的手指从我胸前错过,我未起棍,稍稍后退两步,许是这两步退得有些滑稽,引来一阵笑声。
张阳生眼中的轻蔑更甚,我滑动步子,又后退两步,他抬手再次冲我袭来。
笑声忽然停滞,除却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外,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张阳生不可置信的眼睛离我不远,他的手握着胸前的棍子,这棍子从他的前胸穿到后背,血就是从那一头的棍尖滴落的。
我扫视一圈,用内力将张阳生缓缓推下棍去,对着侠盗说:“阳生指实在是令人失望,怕只是虚名一个,此等功力着实不配让我使一招坤仪棍法,刚刚这招我管它叫糖葫芦,侠盗前辈怕是虚了此行。”
鸿涛和阿风似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张阳生就这么死了,但他确是徒有虚名,他哪有什么功力?更别提心境!不过是仗着狠辣才教人认识。而且那些年我虽糊涂,但藏棍不等于弃棍,坤仪棍的传人怎么可能真的不练棍?
侠盗有事先行告辞,马车上被惊鸿剑杀死的五人也都被带走,滕水帮仿佛自知断案有误也匆忙离开,方音儿和屠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一院子的人安安静静地消失。
我将张阳生和那三个匪徒又装回马车,拍拍马儿让它离开庭院,不知明日它还敢不敢再进来。
阿风笑着拍我的肩膀,眼眶有些红,鸿涛提了酒过来要不醉不归,这断壁残垣的越宅,时隔十年倒是又热闹了一回。
【林鸿涛:往事难追忆】
阿泽小我两岁,和诗灵同岁,我们三人相识很早,若问究竟是几岁相识,那确实是记不清了。
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但实在是很难把阿泽当成弟弟来看,他虽调皮,但实在是聪明,后来认识了阿风,总算感觉有了一个能逗弄的弟弟。
我父亲原是边关将士,常年不在家中,在我十二岁时便战死沙场,母亲随之而去留我孤身一人,之后我开始跟着开镖局的叔叔南来北往。
过了几年,游龙刀有了些许名气,我也渐渐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接到阿泽的来信后,我赶回来给他送行,还想顺道告诉他一些江湖上的人和事,但刚回来便听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
诗灵和阿风都对那人闭口不谈,我便知他喜欢之人应不是良人。
停留一段时间之后,我对方音儿有了些了解。男子汉大丈夫,本不欲与一介女子计较,但方音儿实在可恨,她总和阿泽说些风流剑客的故事,讲她喜欢的剑客,最后又差人将惊鸿剑卖与阿泽。阿泽拿着剑问诗灵如何练剑的时候,诗灵给了他一巴掌,但无济于事。
阿风也劝不住他,便来找我帮忙,可我最是了解阿泽。从小到大,他要做的事情,就没有谁能拦得住,他要爱方音儿,那必定要爱得惊天动地。
阿泽本来就天资聪慧,再加上勤于练习,南方渐渐有人知道了惊鸿剑的存在,也知道了一手执剑一手拿酒的剑客越泽,已经被传了多年的爱情故事更是被人反复提起。可事实却是,无知的人还在说天造地设,身处其中的人却都已在看阿泽的笑话。
阿泽一心娶她,但她待阿泽并无丝毫真心,那时我随着镖车在外,虽有传闻却不敢轻信,但归来之后,却真真看到她宿在他人房中,还衣衫不整地与人嬉笑。
阿风最是沉不住气,质问于她,她却说:“那不过是一条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你叫他来,我只需一滴眼泪,他就什么都信我的。”
阿泽不该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阿风怒其不争甩袖离开,我买了酒去找阿泽,无论传闻如何,我都得亲眼见着他。翻进越家的庭院,只有一处的灯亮着,我走过去,阿泽笔直地跪在祠堂,是了,阿泽的母亲去年去世了。
我没进去,站在门外喝完了酒。
认识方音儿的第四年,越伯母死在一艘花船上,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但是她死的时候衣衫不整,全身大大小小近百道刀痕,受尽屈辱和折磨。
越伯父想尽办法却找不到凶手,阿泽也消沉了很久,再次听到阿泽的消息便是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同和方音儿出入酒楼的李公子重伤。之后李家的人到越家讨要说法,阿泽并没有以礼相待而是直接将那些人轰了出去。
这近一年间,他已伤了不少人,只要得知方音儿和谁单独出入,只要有人和他说方音儿不忠,他就会拔剑,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有对阿风动手。
天亮之前最是寒冷,我看着阿泽慢慢站起来,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此后的四年间,我不再和阿泽说方音儿,方音儿也越发放肆,我想阿泽大概已经知道了,但是他还是没有离开方音儿。阿风说阿泽就是在作践自己,但我总觉得阿泽不该是如此的一个人。
他究竟在干什么呢?
这一年,越伯父去山里的马庄约见朋友,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山匪。江湖上可以排的上号的坤仪棍法好似是玩闹,越伯父被困山中,竟无法自救。
阿泽心急如焚,却屡次受到阻拦,方音儿和他为了方音儿结下的仇家都拦着他,阿风和诗灵传信给我,并动身前往山中帮忙,可等他们走到那座山,已经过去了7日有余,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越伯父已经去了。
我赶着回来,越家已经挂满了白幡。越家几代单传,到了阿泽这一代也只有他一根独苗,现在越伯父已经去世,操持白事的是府上的管家,前来帮忙的人虽不少,但因为阿泽弃棍练剑一事他们都不喜他,推推搡搡,几乎没有一句好话。
夜间阿泽独自跪在灵堂,我站在门外,阿泽说:“今日的越宅真是热闹极了。”
和阿泽认识这么多年,我竟听不出他的意思,他没有回头,笔直地跪着。
越伯父下葬的那日,是方音儿和屠户大婚的日子,方音儿一直说她是阿泽心里最重要的人,她说阿泽一定会去抢亲,屠户请了不少阿泽的仇家,一路行走,时刻防备,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阿泽没有去,方音儿对阿泽的戏耍第一次落了空。
方音儿其实并不打算真的嫁给屠户,她哪里能看得上这个粗人,她只不过是坚信阿泽会为了抢亲而不去扶灵。之后一路平安抵达,听她的丫鬟说,她对阿泽气极了,说如果阿泽等到她拜天地的时候再来,那她一定要狠狠地羞辱他一番,可惜拜天地的时候也风平浪静。礼成之后她倒是有些慌了,但还是坚信他会去。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阿泽会去,毕竟阿泽已痴缠方音儿九年,甚至阿风都在问我要不要把他绑起来,免得他一时糊涂。但所有人都错了,阿泽从始至终都不打算去,或许在越伯母死后他就不再喜欢方音儿了,只是迟迟找不到凶手,拔剑不过是他心中烦闷需要发泄。
方音儿成婚三日阿泽都没什么动作,方音儿成了笑话,阿泽也成了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泽喜欢方音儿,可是他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一个哪里都不如自己的人却不敢去抢亲,那时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越泽是个没种的,为个女人将自家的棍法丢了个干净,现在死了爹更是没种,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拱手让人。”
风言风语太多了,方音儿气不过找人来砸越家的大门,小小的石子虽有侮辱之意,但是没人敢真的砸坏那扇门,越伯父的朋友或许并不在意越泽的死活,但他们说过,他们在一天,越家的脸面就要在。
阿风有时候会阻拦一下那些人,但不过一些寻常百姓,毫无意义。大概过去半月,越家的大门依旧没有开,阿风担心阿泽便翻墙进去,可惜人去楼空。
之后很长时间,我们都不知道阿泽究竟去了哪里,还是阿泽忽然传信过来,我们才知他已定居在了北方的一个庄子里。
那时我和诗灵已经成婚且有了一个刚满月的孩子,诗灵看过信后,一怒之下将孩子改名林越泽,阿风拍手叫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和阿泽有什么深仇大恨。
信件来往很慢,阿风经常来问我有没有他的信传来,盼了很久,终于收到回信,阿泽的信上写着:林鸿涛,这主意虽不是你出的,不过这件事我记在你头上,实是大仇!
信后还写着北方的雪,他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他说家里的地龙,他说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他说有了自己的管家……
絮絮叨叨了很多内容,没有提一句方音儿,没有提一句从前,阿风翻来覆去地看,站在我家门口能挡住所有光的男人红了眼眶,说这就好、这就好。
不过,第二日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去了茶楼讲有关惊鸿剑是何许人也的故事。
【红颜不足惜】
第二日,越宅的人依旧很多,都是父亲的朋友,大概他们听说我还会使坤仪棍,便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但他们希望落空了,我连棍子都没带。
看着他们一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我想起了父亲看到我半夜在院子里练棍的神情。
父亲不同意我娶方音儿,母亲也早就说过她并非良配,坊间传闻,二老是因我为方音儿弃了坤仪棍才不同意我娶她,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从我拥有惊鸿剑的那天起,我练棍的时间便改到了深夜,父母都是知晓的。那他们当时为什么不同意我娶她呢?我也不知。
看着一院子的人和渐渐收拾出来的院落,我问了句:“各位叔叔没有听说越家烧出了宝贝吗?”
嘈杂的院落瞬间安,我笑着看向一双双眼睛,很难想象,来的这么些人中,居然有几人是杀死我父亲的真凶。
他们当真是来看我这个小辈的吗?
我那座庄子已经七年了,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不相信他们从未听闻,尤其是那几个仇家。他们是念在和我父亲的交情上才没有对我赶尽杀绝吗?
定然不是。越家的宅子里也是有宝贝的,比如惊鸿剑,又如坤仪棍和坤仪棍法,再如字画摆件。这一把火倒是烧得干净,但想必并没有烧到几个值钱的东西,我离开的这些年,只远远探一下便知守着越家脸面人早已将越家的内里啃食干净,真是一群好狗。
大概他们没想过我会带坤仪棍走,毕竟也没听说北方多出来一个会使棍的人,但找了十年没找到,他们只能在我这儿试一试。烧了越宅既能掩盖那些腌臜事,又能召我回来,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只可惜我人来了,没带棍。不过他们会见到棍的,周管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出三天,他就会站在越家的宅子里。
那时候,我就要开始杀人了。
方音儿的婢女跑进来的时候,越家被火烧废的书房已经被清理出来,那散落一地的纸灰实在惹人发笑,不说越宅收藏的字画多是绢丝,就说那些竹简的书居然烧的连灰都不剩了?权当我是个傻子吧。
“我们家小姐被人抓走了,那人说,说……”
这个婢女吞吞吐吐,一人耐不住出声询问:“说什么?”
婢女似乎有些羞恼,一跺脚说:“那人说想看看惊鸿剑是不是真的如坊间传闻的那般厉害,还说越公子虚有其表,实际上没种得很。”
我还没说话,那人就怒而提刀:“之前如何说我这大侄儿都没关系,但是现在他是我兄弟唯一的骨血,还继承了坤仪棍法,我怎么能让人随意地侮辱他?”说完就冲出门去。
我记得父亲曾说这人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而且为人最是义气,人称斩虎刀。可是他看走了眼,这人一直和山匪一伙,钱财来路极其不正,之后少了金银嫖资便动了越家的念头,本欲通过母亲来要挟父亲,奈何人被半道被劫走了,他不敢声张,直至听到母亲去世,他只得再想一计,将父亲坑杀于山中。
当年我并不知究竟有几个害父亲的人,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劫走母亲的人,也快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我跟着他走出大门,照婢女说的到了山上的凉亭,行走匆忙,我只随意从林子里折了一根竹子过来。
我站在凉亭外看着里面,恍惚想起我那落雪的亭子,这座亭子还好不是我的那座,要不然这些人怕是得请个大夫随行。
方音儿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男人怀里,那人看向我的眼神让我知道我们是有仇的,屠户就坐在一边,他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不屑。我数了数,亭子里共有5个男子,这屠户当真是胸怀宽广。
我甩了甩手里的竹子,笑着说:“好是快活。”
那头的方音儿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整个人靠在另一人的怀中,手搭在那人裸露的胸膛上,这幅场景真是有趣。
斩虎刀已经提刀砍去,口中还怒吼着竖子尔敢。
我收了收手里的竹子,往旁边走了两步给他让开位置,眼见着大刀要落在方音儿的头上,我却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最终刀停下了,他转头看我,我也看着他,我问:“怎么不砍?”
他缓缓放下刀,看着我的眼睛变得恶毒:“坤仪棍和坤仪棍法呢?都在你那庄子里?”
我问:“赵义,我母亲呢?”
方音儿忽然笑了,她站起来走了一步又窝在了屠户的怀里:“你是说你那个死在花船上的母亲吗?”
我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如果真的是方音儿,那该如何?竟是我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好心救她,她却不同意我嫁给你,既如此,我只能想点办法,结果一不小心,她就死了。”说完这句话,她娇笑着接着说,“你不会介意吧,毕竟你那时也想娶我,我是为了我们两人。”
天色阴沉下来,出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要下雨,没想到是现在,也好,也好。
我抬起了竹子,一步迈进亭子,方音儿的笑声还没有停下来,坐在石凳子上的一个男人已经死了。本来,我不打算这么早就开始杀人。
惊恐爬上方音儿的脸,我笑了:“音儿,你说,还有谁在那艘花船上,说对了,我就不杀你。”
语毕,我又抬起竹子,自一人的脖颈处穿出,血溅在了我的衣服上。今日应该穿一件玄色的衣服,不过这件白的也好,走在街上他们就会知道搅弄风雨的越泽又回来了。
阿风来的时候,亭子里只剩下一个方音儿,雨丝飘进凉亭,我剥了件死人的衣服丢给方音儿:“音儿,下雨了,有些冷,你披着衣服,不要抖,好好说话。”
是啊,早有怀疑,可我总想着即使不喜欢,总归知晓我这一颗真心,可对于世间的很多人来说,真心一文不值。
“阿泽,这是?你怎么了?你现在还……”,阿风的话说得有些结巴。
“她在那艘花船上,他们都在。”我没有抬头看阿风,还是看着方音儿。
她还在抖,但是不说话,她是聪明的,不过若她以为她不说话我就不会杀她,那就错了。
我抬起头看着阿风,阿风的眼眶有些红。我和方音儿的过往,他劝得最多,但是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我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纠缠了九年,我的一腔真心冷了,真相遥遥无期,父亲身死,我不得不避开锋芒,逃离故乡。又过十年,我渐渐不去想怎样回来,疲惫的心已经没什么报复的想法,可惜总有人喜欢找死。
阿风和我道歉,后来的鸿涛看着这幅场景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永远不用和鸿涛多说一句,我知道他明白,那夜他在祠堂外喝酒,我在祠堂内跪着,我无力说话,他没有多问一句,此后他便不再和我提起方音儿。
我走过去准备拉方音儿,阿风快我一步,大步过去将方音儿扛在肩上。我看着一时半刻还不会停的雨说:“音儿,这雨不是时候,怕是要让你受凉了。”
方音儿抖了抖,如果她还能记起过去,她便知道五年间我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这般。
语毕我走出凉亭,现在回越家的宅子大概很有意思,毕竟赵义已经先一步回去了。我倒想看看还有什么样的热闹。
进门之后,还算完整的正堂主位上坐着一个怒气冲冲的老人,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怒视着我,我回头看了看阿风和鸿涛。
“冥顽不灵,今日我就要替你父亲教育教育你这逆子。”中气很足的声音,真庆幸他的身体还不错,毕竟他没有参与到谋害父亲一事上,只可惜他是个蠢人。
我回头悠悠看向袭来的人,没有还手,掌风停在我脸前一掌的位置,我等着他把手收回去之后才说:“今日感谢诸位的帮忙,越宅确实热闹了很多,剩下的热闹明日再来吧。”
面前的人捂着胸口后退,之后抬着手指着我说:“你,你,你……”
看这即将昏过去的样子,或许身体也没有很好。
我摆摆手,直接走去祠堂。祠堂被烧毁一半,好歹祖宗的灵牌还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风将方音儿甩在地上,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拿起母亲的灵牌,轻轻擦去溅落其上的雨点。
“音儿,那天船上还有谁?”
方音儿颤抖着往后挪,还是闭着嘴。
马蹄声穿过雨幕传入我耳朵,我笑了,见面不过三日的人可以和我奔波两年,可以在我那寂寞的庄子上当七年的管家,可我真心相待四年的人却能看着刀落在我母亲身上,一百多刀啊,事后她还能当玩笑一样嬉笑着说出来。
我忍不住自己的笑声,眼前渐渐朦胧,小周的声音传来:“少爷,老周到了。”
我叹口气,对着鸿涛和阿风说:“这是周洲,周家刀法的传人,现在暂且是我庄子上的管家。”
周洲没有弯腰,抱拳说:“鸿涛少爷,阿风少爷。”
鸿涛和阿风都愣住了,北方的周家刀法盛极一时,可惜疫病横行再有仇敌报复,不过月余便听闻家中众人已死绝,如今再见一传人,怎能不令人震惊。
一时间祠堂里安静下来,看着鸿涛的手,我便知道他的游龙想比试一番。
周洲也看了出来,但是他看向地上的方音儿,眼里的嫌恶丝毫不掩饰:“久闻鸿涛少爷的游龙刀,待此间事了,不知老周是否有幸请教几招。”
鸿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方音儿,点头道:“是我之幸。”
方音儿紧紧盯着小周手里的坤仪棍,牙齿打颤,我朝她走了两步,说:“地上是有些冷,音儿为什么不站起来?”
小周没有多一句话,直接提起方音儿丢了出去,她坐着的位置留下一滩水迹,小周嫌恶地说:“真是污了这片地方。”随即朝着我父母的灵牌抱拳一礼,“晚辈周洲,承少爷救命之恩,定用性命护少爷周全。”
雨还在下,这里的雨和庄子上的雪一样多。
【仇怨似已结】
小周得知我已经开了杀戒,有些歉疚自己来得晚了。我告诉他,刚刚好,毕竟明天才是杀人的日子。
喝了一夜的酒,小周烧水泡了茶放在我们面前,这么急着赶路,他还带着庄子上采买的新茶,引的鸿涛和阿风开怀大笑了一番。
越宅的大门被踹开,我看着站在外面的几位叔叔,和抬着几口棺材的一群人。之前说他们活着就不会让越家的脸面掉在地上的人,除却本就不仁不义之徒,剩下的也终究是站在了世俗是对错上,很显然,我是那个错的人。
“越泽,今日你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身后的刀风擦着我的胳膊过去,门口牵着孩子走进来的诗灵说:“怎么个不罢休的法子,让我这没见识过的孩儿见识见识。”
鸿涛快步过去将她护在怀里,想起这孩子的名字,我有些不敢看他。
“越泽叔叔,我是林越泽,我娘说你不是她的儿子,她不好打你,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每每想起你这个蠢人,她就打我出气,又听着阿风叔叔说的书,我实在是想见您很久了。”
我后退一步,本来打算让小周帮忙挡挡,结果连退三步小周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扭头去看,他眼里都是复杂。
“人言可畏,还需眼见为实。”我干巴巴地解释。
诗灵翻了个白眼给我,接着和儿子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找补。”
听着这个回答,鸿涛弯了嘴角,阿风甚至笑出了声音,挤了一院子的人、堆满门口的棺材、冲我做着鬼脸的孩子,过去的仇怨似想来到现在,但我不愿意它过多停留。
小周的身形很快,经常和他切磋的我最是了解,叮的一声,一柄飞刀落在地上,谁都没有想过他们会向一个孩子出手,还是一个与所有事都无关的孩子。
我看着那个一击不中,准备逃走的人说:“杀了吧。”
话音刚落,小周的刀已经割开那人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定住那群人。我往前走了两步,说:“房子是谁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来了,我是回来杀人的。”
诗灵和孩子已经走进祠堂,阿风和鸿涛守在祠堂门口,方音儿倒在小周的旁边,围着祠堂的一圈人紧绷地站着,所有人都在等待机会。
方音儿缓缓醒来,看着这样的场景,哭着喊:“这越泽疯了,得不到我便将我的丈夫好友尽数杀光,还想将我囚禁起来,你们救我,救我。”
我看了她一眼,那头的人还是没有动作,我问:“你们不救她吗?”
“听闻她嫁给屠户之前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我不解,看着她问:“孩子呢?”
她抖了抖没有说话,那头的人接着说:“你丢弃了她,屠户当然不可能让她将孩子生出来。”
我仰天大笑,真是有趣极了,我不是个克己复礼的人,但也不会做出婚前苟合之事,没成想,还能有一个孩子?
“当年,我母亲身死,那船,是谁家的?船上有谁?”
没有人回答。
“我父亲身死,那匪是谁带来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越泽薄情寡义,都是报应。”
我看着那头站了一排的叔叔,说:“我并不打算久留,清算仇怨后便离开,诸位叔叔伯伯有雅兴便看看,没有就早点离开吧,小侄无心招待。”
看着要离开的人,我接着说:“当然,有些人离开,怕也是活不长久的。”
停了很久,一人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将棍子杵在地上,说:“是啊,就在我这里终结吧,你们的子子孙孙可千万别来寻仇。”
该走的人渐渐走完了,我看着棺材,平静地说:“方音儿,最后问你一遍,那船上还有谁?你若不说,我只好将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杀了,包括你河东山中的父母兄弟。”
她猛地抬头,片刻后有些疯狂地喊:“杀啊,你杀啊,你把他们都杀了啊,反正我这一生都被你毁了,如果不是遇见你,如果不是你爱我,我怎会沦落至此,现在你倒是不爱了,你想过我吗?”
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小周在我耳边说:“这人是茶阁的老板,近几日和方音儿走得很近。”
癫狂的方音儿慢慢僵硬,那人说:“方音儿你快说话,你快告诉他我不在啊。”
我看着方音儿的眼睛,她忽然笑了:“你就是条狗,越泽,你就是条撵不走的疯狗。”
我愣了下,疯狗吗?看来那些年她也不是全无察觉。
小周的刀落在她身上,薄薄的一片肉从她的脸上掉下来,我看到赵义的脸色变得难看,都是使刀的人,我还未见过不怕小周的刀客,尤其是敌人。
方音儿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笑,慢慢吐出几个名字,我不信她,不过好歹有了可以逼问的人。
赵义不敢离开,大概是怕祸及家人,他在天黑时等到了他自己的死亡。
有人将惊鸿剑送来,说是情势所迫,他不愿结仇,我笑笑将剑送进他身体,告诉他,我的剑虽使得不好,但他却未学到我的精髓。
还有当铺的老板在门外徘徊,越家的宝贝都被他们收了,今日的越宅用血洗了地砖,想来他们是怕的。
夜色渐沉,阿风犹豫地看着我,我将越宅书房的暗门打开,将藏在地下的功法送给他,这是坤仪棍法的基础。
鸿涛叹口气,我说:“鸿涛,要不来我的庄子吧。”
鸿涛摸摸儿子的头,没说话,诗灵骂我惺惺作态,然后和自己的儿子说千万不能像我这个蠢人学。
我无奈笑笑,将他们送出越宅,回头看着小周:“小周啊,今日事今日毕,辛苦你和我奔波了。”
“少爷还回庄子吗?”
我点头,一边走出越宅一边和他说:“这次回去,就得给庄子挂匾了。”
有些恩怨想起来很麻烦,但真正解决起来竟发现并不难,只不过确实使人疲累。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马车上,小周赶着马车,我们朝着庄子去,虽然还有几个仇人不在家中,不过无妨,总有一日他们会来找死。
还没有到庄子,我便收到了鸿涛的信,鸿涛说过些时日他要来请教小周的刀,中间穿插着几句诗灵的字,结尾有一大段阿风说书的内容。他讲述的开篇已经改了,变成了“诸位可知那坤仪棍?”,挺好的。
又在下雪,小周还是拉个毛毡凳子坐在我的旁边拨火盆,桌上的茶壶冒着热气,庄子已挂上了匾,“越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