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把鞋脱掉,赤着脚就坐上了打印机。她的裤子很短,美好的臀部压在A4纸上,坐出一窝皱纹。她交抱着双臂,脑袋不屑地歪向一边,嘴里还在喃喃地嘟哝些什么,一会儿又挪动起屁股,想要把滑上去的裤腿给磨下来。
图书管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好像没有发现她这个人似的,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就干嘛,只不过再也不用这台打印机了而已。我抬头看着她,她不断调整着姿势,想让自己在上面坐得舒服一点,可打印机那些凸出来的结构却总是碍她的事,不是戳到大腿了,就是磕到尾椎骨了,反正怎么样都坐不舒坦。
“你可以下来嘛。”看着她在上面挣扎了半天后,我终于开口说。
“不行,”她一边把两条腿抬到自己的下巴处并拢,一边用喘息着的声音对我说:“我是个自由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回答她:“但你为什么要坐在打印机上呢?”
她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上去舒服了很多。听到我的问题后,她露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为什么不要坐在打印机上呢?“你什么意思?”她反问我。
我象征性地指了指图书馆里的所有人,接着说:“他们都坐凳子,而你却异于常人。”
“你不也异于常人吗?”她反驳我说:“只有你能看见我,这就足够异常了。”
我再次确认了一遍,从我身旁匆匆经过的人们,没有一个注意到了坐在打印机上的她,甚至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看我们。
“别看了,他们都是瞎子,”她接着补充道:“他们的人生平静如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体会不到。”
“那凭什么就我能看见你?”我问她。
她皱起眉头,舌头在嘴里胡乱搅动了半天,过了大概有半分钟,她的脸上才闪过一丝有了主意的表情。
我看见她伸出右手,翘起鲜红的指甲,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抹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我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感受到指缝间溢出了温热的血流。那些血滴在地上,就像露珠掉在了灼热的铁板上似的,丝丝地蒸腾起了白色的雾气,然后不断缩小,聚合,冒泡,从那晶莹的闪着光的部分,我看见有一条蛇的尾巴钻了出来,然后是身体和头部。血红的信子一伸一缩,一条蚯蚓那么大的小蛇就从我的血液中孵化了出来,扭动着身体蜿蜒游走了。
“或许这就是你没有瞎的原因,”坐在打印机上的女孩告诉我:“因为你的血与常人不同。”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向外冒血,一点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地面上的小蛇越来越多,有一条还游到了拿着书经过的男学生的脚下,但他只顾走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踩死了小蛇,也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脚印已经变成了黏糊糊的一摊血,越往前走,那血迹就越浅。
坐在打印机上的女孩又换了个姿势,这次我顾不上偷瞄她腿上乍泄的春光了,我的脖子疼得不行,只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她见我的模样很搞笑,于是轻轻勾起了嘴角,又对我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像是在逗弄自家的宠物狗。我的脑袋开始缺氧,视野当中弥漫出了金色的光点,女孩的模样先是变得格外清晰,然而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成了一块斑驳的残影。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好像那些小蛇都钻进了我的身体似的。它们的鳞片覆盖着冰冷的黏液,所到之处会留下一道晶亮的轨迹,那些轨迹就像四散的聚光灯似的逐渐汇和,渗进我的骨髓,直通大脑。我浑身哆嗦了起来,像是得了疟疾一样。
就在我快要晕倒之际,女孩俯下身来,双手捏住我的肩膀,在我脖子上的伤口处留下了一个吻。那一吻既深沉又漫长,我感受到了一股热乎乎的暖流贴在疼痛的地方,舒服得就像在冬天吃上一串淋着热汁的鱼丸。如梦似幻中,那些该死的蛇就像被大火烧烤了似的一哄而散。它们吐着信子,绿油油的小眼睛里露出不甘心的神色,但那女孩的力量确实很强大,在这种危及的时刻成了我的守护天使。她张开温暖的翅膀,纤细的手臂轻轻一挥动,那些恶魔的仆从就都凝固成了丑陋的石像,风一吹就消散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我的伤口变得像擦了酒精一般凉爽,再摸时,那道冒血的口子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像个醉酒的人忽然清醒,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查看地上还有没有血迹和小蛇。我捂着脖子四处搜寻,忽然撞到了一个人,抬头看去,是个急着用打印机的男学生。他板着脸,眼神里流露出疑问的神色,又看了看打印机,对我摊开双臂,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这么说,这个人也能看见坐在打印机上的女孩,他也和我一样,眼睛没有瞎。
不过,回过头来再看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图书馆内,我身边的人都趴在自己的事情上忙碌着,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听见鼠标不停地点,键盘不停地敲,纸张不停地翻,时而传来一股咖啡的香气,那是有人违规把热饮给带进了图书馆,不过没关系,因为没人会举报他,而只要小心一点,工作人员也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总之一切照常,再也没有比这更正常的图书馆了。
刚才那个男学生,这时拍了拍我的背,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问我:“你到底用不用打印机?都傻站了半小时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呀。”
我顿时感到十分愧疚,于是赶紧把打印机让给了他。于此同时,一股谈谈的遗憾之情也流进了我的心里。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的面容,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美貌,而那双坚实饱满的大腿散发着肉香,也颇能勾人心魄,更不要说那被热裤半遮半掩的臀部了……我怅惘着离开,回忆起女孩对我说过的话,她说自己是个自由人,那就说明她不可能因为我们的一面之缘而束缚住自己,也就不会再与我相遇了。可惜啊可惜,为什么这种美好的幻觉永远都无法持久呢?
“喂,你打的东西不要啦?”又是那个男学生,真是阴魂不散,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追上了我。
“哦,谢谢你。”我接过他手里的纸,感到十分困惑,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打印过什么。
“你,”男学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耐人寻味,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都是男的,我能理解,但是下次别用学校的打印机呀,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这话更是使我莫名其妙。他红着脸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他说这是我打的东西,可我到底打了什么东西呢?
我拿起纸一看,浑浊的大脑里顿时就溢出了一线光明。一个黑乎乎的屁股印,又大又饱满,扩散开了占满了整张A4纸。我看见了热裤的毛边、臀部边缘的沟壑,连皮肤上面那些细小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最令人激动的是,我不用多想就能凭直觉意识到,这个屁股印就属于那个坐在打印机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