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癌,四年里动了五次大手术。老人坚强,从没在儿女面前喊过疼。第二次手术后,父亲身体还算硬朗,也许预感自己生命不多,父亲背着儿女们开始了他的人生告别旅程。
他先是乘长途车回了一趟老家。老家几十年没有发展建设,父亲很容易地沿着旧路,回到那个熟悉的村庄。村舍依然,只是物是人非,当年伙伴,只一人尚健在,其余都已故去。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父亲在这位村民家里留宿了一夜,临走时,悄悄在枕下留了一千块钱。父亲和我说起这件事,很是为这位老友的身体健康而高兴。我一边听着,一边想象,那场景定是“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十觞亦不醉”的温暖的水墨画。
接下来,父亲又开始了他的下一站。他按照自己一生的时间顺序,去每一个地点。从最初的求学地到工作地,每一次的工作调动后所有的单位,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而且力求在那个地方找到他当年居住的房子。有时,那些建筑还在,有时,却是连地名地形都变得无法找到。他就这么独自一人,兜兜转转,循着旧迹,与他人生中的每一个物件一一告别。
这件事,历时半年,父亲断断续续地悄悄进行,我们五个子女都各自忙生活,居然毫不知情。
在最后一次手术后,父亲已经不能下床,我伺候在他身边,才淡淡地跟我说起这些事。
如今,父亲离开我已有十年了。
前几天,我过一个路口,在拐弯的刹那,一个瘦高背影出现在我眼前,顿时泪流满面。
那个背影像极了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