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承认我不是个无“齿”之徒,牙口好为我好吃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上篇说过我这人不擅长怀旧,我其实擅长的是吃。
不过据说婴幼儿时,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刁嘴女娃。成天价一到饭点儿,我妈就端个花花绿绿的碗在屁股后面一面追一面哄,而我则灵活地在我家那不大的屋子里连跑带钻,甚是享受这个过程。所以上小学后随便把我安排到从100米到800米任何一项跑步项目中都能妥妥为班级争光,也就没啥可奇怪的了,按现在流行的话说,鹅是在这方面有早教的人。
为了让我爱上吃饭,爹娘煞费苦心。每到周末,我爸就拿着家里省下来的面票粮票,骑着一辆没闸没铃的破自行车,不辞劳苦地跑到燕山周围的广大农村去换鸡、鸭等买不到的鲜活食材,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变着法的给我做。那时我家的厨房,经常鸡飞鸭叫,杀气腾腾。
结果点赞的却是邻居家的孩子们。虽然有小朋友陪吃时我自然不会再满地乱跑,让我妈倍感省力,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70年代,她心里估计也是有些许纠结的。眼看别人的娃吃的欢天喜地,自己的娃却不知饥渴,香臭不分,估计对自诩厨艺不错的我爸当时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打击。直到现在,我的那些童年小伙伴们对我家当年的美食依然记忆犹新。
好在他们没有放弃,反而愈挫愈勇。
终于,在我7、8岁上的莫一天,我爸灵光乍现炒了一盘尖椒炒仔鸡。我记得那盘炒鸡品相非凡,滋味盖世,黄中翠绿,绿中油黄,辣中带香,香中有辣(之前是否也炒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盘。);终于 我的一向迟钝麻木的味蕾在短暂的错愕后惊叹,惊叹后悟道了!
从此,酸甜苦辣咸不在是一个个干瘪枯燥的汉字,直接演变成了真真切切地活色生香,别人嘴里喊的所谓香,终于成了我能体能会能察的某种能让我身心欢愉的觉(我认为这是衡量一切悟道的唯一标准);从此,我爸往村里跑的更勤奋了,现在想起这桩,我心里也由衷地对那些未成年的小鸡们充满歉意。
后来,辣的味道一直是我中意的,在上海人里,这很少见。再后来,我甚至找了一个同样好吃的重庆老公,因为对一个好吃的女人而言,看一个不好吃的男人怎么都是别扭的,我坚定果敢地认为能吃到一起对夫妻而言是甚深重要的。(事实证明我这么想是对的,一对好吃的夫妻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在一顿顿的吃吃喝喝中把酒言欢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了。仅供未婚的参考。)
好吃,能让我在随便一个别人的故乡找到属于我的归属感。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都能发动自己好吃的本能去找到隐藏在窄街深巷犄角旮旯的最本土的美食。旅游,在别人满眼名山大川,在我满嘴瓜田李下。当地的小菜市场是最吸引我的,一边吃一边转,再买些各色的食材,生熟都可以,反正我总有办法找到加工的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屯吃屯。以至于再以后出门玩尽量住的都是带厨房的民宿,不为别的,就为吃着方便。
好吃的人几乎都擅做。否则在北京想起桂林阳朔江边的啤酒鱼,上海里弄里的爆田螺怎么办,咱毕竟没有混到想啥就打飞的去吃啥的地步。咋办,凉拌,不知不觉中练得一身厨艺,自己能哄自己和家人开心,不也是幸事一桩。
悠悠间,我就一不小心一路从好吃儿童成长为好吃青年到现在的好吃中年,我没觉惭愧也未感荣光,自认烟火气十足但还并不过分油腻。
好吃,对我而言,是一味解药。
如意时它锦上添花;烦忧时它解我心塞。(实在解不了时加点酒,喝到晕菜,我不求甚解了。)我对它习惯性信任并依赖。
但生老病死,无人例外,人生实苦。
再好吃的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吃喝 ,再说吃多了伤胃,喝多了伤肝。我知道,这味药无论再好无论我再中意也只能去去小苦,大苦它可断断解决不了。
要去大苦,自古华山一条路:万事放下,不贪不着。该吃还是吃,但没有捡择挑剔,也就是吃而不好才是极好的。
一字之差,谈何容易。我的舌头已先于我的心悟道,一度舌心对衡,天昏地暗。为把那个“好”字去掉,我曾调动出仅次于刘胡兰般的钢铁意志,强迫自己吃素4年,虔诚希望顺便再积点功德,好回向给当年那些遇到我爸的可怜众生。可惜,可惜,舌未沾,意早沾,如今早已溃不成军。
现在我能做到的,仅仅就是不杀生!不杀生!不杀生!好在舌心已不再对衡,本来都隶属于同一俗人之躯,对衡没有一点意义,徒增内耗,还不如众志成城。
所以,目前依然好吃的我,报着对自己今生来生再来生负责任的态度,已把相当部分对吃的修为慢慢转化:或读点小书或画点小画或干脆看着自己好吃的意念升起、徘徊、离去。谁说酒肉朋友不能一朝变成君子之交,事在人为。
我心里经常莫名地不由自主地默默祈祷:在今生,来生,或莫来生的莫一天,真正地智慧升起,来场扭转乾坤的身心俱悟,让累生宿世好吃的我,离了吃,咱也能一样潇潇洒洒,去大苦,得大乐,岂不大大大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