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七楼,听歌。
重庆的暑热根本不会因为夜幕将至而大打折扣,城市依旧在灼烧之中。刚站在天桥上望下去,道路拥挤不堪。路人高举着遮阳伞匆匆而过,纵然已经是黄昏,大家似乎都达成共识,不愿意在这样的室外多做停留。室友们各忙各的,谁也没有理睬谁。这是一座看得见的城市,却逐渐进化成了一座看不见的城市。
老师这里的老病号居多,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虽有各种各样的病史,不外乎是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冠心病之类的慢病。反反复复的病情,一次次地来诊,老师对他们很熟悉,身体健康连带着心理健康。偶尔我们也会遇到几个有趣老头老太。八十几岁依旧笑追颜开,硬要我们和他比试扳手腕的爷爷;或是从家里摘了新鲜茉莉,要送给我们以净化空气,慈祥又和蔼的奶奶。他们一身的病痛却活得安闲自在,他们对长在自己身体里的各种肿瘤早就习以为常。去医院就像回家那样轻车熟路,按时吃药就像一日三餐那样稀松平常。当然也会有熬夜加班,思虑过度,三十岁就患上高血压的年轻人;也有身患抑郁,自杀几次都没有成功逃离这个世界的苦命人。
生命这趟列车来来去去,加速,匀速,减速,都只能去往同一个终点,没有例外。也许是越到终点,才发现一生快要超载的故事无处安放,于是碰上个路人便能推心置腹,把酒言欢。而你,若遇到他们,只需要把自己变成一只会聆听的耳朵。
阿姨今日看病开处方也就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却和我们讲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儿子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醉酒驾驶,酿成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儿子本人问题倒是不大,但坐在副驾驶的女朋友却因为失控的车被摔出车外,全身粉碎性骨折,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就这样猛然压在了老两口身上。女孩住院治疗,他们要担负都有的医药费。当然,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后来女孩出院,依旧是昏迷不醒的植物人。作为车祸的过错方,他们把女孩接到自己家里疗养照顾。女孩的父母也一同住在他们家,一住就是三年。老两口那时勉强还能工作,工资也不高。零几年时,靠着几千块钱的工资,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家的正常运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看着一个沉睡不醒的植物人,这样的厄运无论降临在谁头上都会是一样的绝望。可是也没有办法,日子照样要过下去。
后来,故事就真只能当故事听了!其实那些年,他们老两口也四处奔波到处寻医问药。有人听说了她家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一些民间按摩推拿手法。老两口按照方法给女孩做推拿,女孩竟然慢慢好了过来。大概也是三年之后,女孩一家人搬离了他们家。心力交瘁的几年,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几万,东拼西凑,四处欠债,倒是也了清了这个无底洞。但事实不饶人,女孩的家人还是要求再赔十几万作为补偿,毕竟孩子这辈子的青春都被搭上,被车祸给糟蹋完了。这样的要求看似无理取闹,实则也在意料之中,即使他们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老两口最后也没有办法,请了律师,写了一个协议书,答应赔偿她们家八万元,从此两家人划清界限,不得做任何要挟,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了,那是2010年。
多年的巨石就这样落下,像拆掉一颗炸弹,似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安稳的生活就要到来。可是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这般喜欢开玩笑,2012年,阿姨被查出宫颈癌。这个家庭再一次陷入绝望。灾难接踵而至,不幸的境遇成了生活的常客。阿姨一度坚持要放弃治疗,因为贫瘠的家庭实在已无力支付治疗费用。在老伴的劝说下,阿姨才勉强答应要活下去。我们今日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2017年。谁又知道这五年的辗转反侧他们又经历些什么呢。她没有具体说,我们也没有问。能想象到吧,放疗加化疗,看到她头顶稀疏的头发也可以猜到几分。庆幸的是,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她最终还是以一个鲜活的人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讲述这段不长不短的人生。如她所言,她是一个乐观的人。爽朗的笑声中没有丝毫的悲伤,不知是被隐藏,还是本来就不存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能够笑着说出伤口的人,一定深刻地痛过。你只是聆听,她却在舔伤口。
“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我曾听过一个深夜电台,电台主播当时念了这样一段话:
你靠什么谋生,我不感兴趣。
我想知道你渴望什么,
你是不是敢梦想你心中的渴望。
你几岁,我不感兴趣。
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冒险,看起来像傻瓜的危险,
为了爱,为了你的梦想,为了生命的奇遇。
什么星球跟你的月亮平行,我不感兴趣。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触摸到你忧伤的核心,
你是不是被生命的背叛开敞了心胸,
或是变得枯萎,因为怕更多的伤痛。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能跟痛苦共处,不管是你的或是我的,
而不想去隐藏它、消除它、整修它。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能跟喜悦共处,不管是你的或是我的,
你是不是能跟狂野共舞,
让激情充满了你的指尖到趾间,
而不是警告我们要小心,要实际,要记得作为人的局限。
你跟我说的故事是否真实,我不感兴趣。
我想要知道你是否能够为了对自己真诚而让别人失望,
你是不是能忍受背叛的指控,而不背叛自己的灵魂。
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能够忠实而足以信赖。
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能看到美,虽然不是每天都美丽,
你是不是能从生命的所在找到你的源头,
我也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能跟失败共存,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
而还能站在湖岸,
对着满月的银光呐喊“是啊!”
你在哪里学习?学什么?我不感兴趣。
我想要知道,当所有的一切都消逝时,是什么在你的内心支撑着你。
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能够跟你自己单独相处,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做自己的伴侣,在空虚的时刻里。——《让我触摸真实的你》
这个夜晚我所有的心情,都在里面。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