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在这个时代,似乎成了一种无数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大至八十岁的老太太,低至腹中胎儿都已走在路上,我亦如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浸于旅行的快感里。
01
儿时生长在乡野里,目之所及,尽是山林田野,人走其中,犹如一颗颗小小的棋子,所谓繁华之处,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山路程才能抵达的小小县城,那包裹在四周的丘陵中的一坨。
在那个还是小女孩的眼里,外面的世界显得何其大而神秘。在语文课本里,在杂志的故事里,在挂历的西洋图案里,在笨重黑白电视机的台剧港剧里,在收音机的咔咔声里,在外公亲自放映的老电影里,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正透过无数个小窗口向我诉说她的瑰丽多彩。
在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挂历配图里,我看到了欧洲木屋别墅,我凝视许久这有别于乡下呆板一致的富有艺术气息的房屋设计,在白本子上一边描摹,一边想象着住在里面的样子。
常年在深圳打工的父母托人带回来两条红格子喇叭裤,在当时的乡下属于稀有品,我每天轮换着穿,直到有一天掉色的臀部部分磨出一个口子来还舍不得丢弃。
对于世界的探索欲和好奇,也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滋生出来的。16岁的花季里,学着杂志故事里写的那样,我郑重地在同学们给我送来的生日礼物许愿瓶里一笔一划写下一行:18岁独自去远方旅行。
心念一旦升起,就如同一颗种子在泥土地里生了根,发了芽,你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而它也终将带领你去到你无法预知的更遥远的未来,这是生命的奇妙之处。
02
19岁,我在陌生海滨城市的大学里,开始了真正的自由生长。我如一株南方的榕树努力吸取着大学给予的养分,也不安于待在原处,我渴望将身上的每一根须伸展到不同的世界,我相信远方有我未曾谋面的诗和美好。
大一下学期,当我因跳舞而受伤半年的脚刚能正常走路时,偶然看到一则海外印度志愿者的招募,那份由儿时就开始滋长的对远方的渴望又蹦了出来。
当时周边人对于印度的认知几乎来自于媒体报道,诸如“印度经常发生性虐待,女孩子在印度很危险”,凡是听闻此事者,都对我投来担忧的眼神,我却像是田地里的倔牛,一股脑地朝着一个方向冲去,不顾一切。
几乎文盲的父母在电话里一遍遍诉说他们的担忧与恐惧,我不断说服他们,一天三四个电话,我在心里没底却又不得不武装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爸,没事的,印度没有那么恐怖,那都是骗人的,印度人很好的”。
软磨硬破,几天下来,父母最终在我的倔强面前败下阵来。
后来外婆也打来了电话,苦口婆心的说:“马古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爸妈打工这么辛苦供你和弟弟读书,你却用来去外国?5000元这么多钱,你爸妈的负担很重啊”。想到家里不断搬迁租房的生活,我感到了疼痛和负罪感,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还是咬咬牙拒绝了外婆,一股无法控制的能量带领我冲破了一切阻碍和偏见,直到我终于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大巴。
在飞驰的高速路上,我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风物想象着可能在旅行半途中死掉等各种负面后果,我内心依然跳动不已,一种呼之欲出的畅快感包裹了我的全身。如今想来,那真是有点疯狂的年纪。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我第一次坐着飞机一个人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印度。
在印度的40天,每一天都像在上演着不同的剧目:去孤儿院看孩子;偶遇中国大叔;去基督大学女子大学上课,因为穿着裙子被学校保安赶回家;在印度老师家穿着纱丽度过了一个传统的印度之夜;目睹了美的让人窒息的迈索尔宫殿夜景;也曾遭遇宗教冲突斗争,惶恐度过了几天………在印度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无限的惊喜,不断地修正我对于这个陌生国度的认知。
此后,旅行变得顺其自然,我迷恋上了旅行带给我的冲击感,对于世界更丰富的认知。
除了正常学习时间以外,在每一个暑假寒假到来之前,我都迫不及待地安排好旅行攻略,我变换着体验每一种穷游的方式。
我去北上广实习,去苏杭做客栈义工,去云南搭车旅行,去台湾做实习记者,去厦门当沙发客............
一点一点,这个世界徐徐铺展在我的面前,许多陌生的人来了又去了,许多风景在眼前闪现又暗淡下去,我笑着跑着,哭着,惊叹着,也偶尔孤独着。
2013年,怀着许久的期待,春节还未结束时我就迫不及待地前往苏州做青旅主播义工。有整整半年,每当想到写作、旅行、电台、这一切都可以同时进行时,我是多么多么地快乐。
而事实上,在苏州的半个多月,我看到的却是青旅老板的圆滑世故,以及他为提高青旅排名不惜使用弄虚作假的各种手段。为追逐金钱而凸显的人性丑陋带给我无尽的寒凉,我常常在夜里哭泣。
在不断的相遇和离别中,在不断的冲突和接纳里,我逐渐了然,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稀松平常又那样地趣味盎然。再触手可及的日常,也埋藏着诗意的时刻,再平凡的个体,又总是独一无二的。
03
既然如此,那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生活在诗和远方里?我从年少开始追寻的远方又在哪里?
在更为浩瀚的文字世界里,我找到了答案并在现实中不断得到印证。摩西奶奶一生几乎未出过农场,过完了大半辈子后她用画笔描绘下最日常生活里平常又美好的一切,晶莹的露珠,可爱的孩子,高高的谷堆,白白的雪地......
人们在摩西奶奶的画面里得到温暖的慰藉,犹如雪夜里的一碗热汤,让人心里发亮。一百岁的摩西奶奶说:所有不起眼的平常时刻,都是永恒的美好。
我所钟爱的美国最伟大的女诗人艾米丽·迪金森亦是如此,在她短暂的五十多年的独身生命里,几乎如一个女尼般闭门不出,却给后人留下了一千七百多首诗歌。
艾米丽·迪金森以诗的方式写下四季的更替、知更鸟的歌唱、春雨后的萌芽…….时间所经过的一切,都激荡起了她内心层层的歌唱。
是的,屋子方寸可见,禁锢的只是身躯,而同样居于其中的精神世界却可以无限广大。
那些眼里看得到光亮的人无论身处何方,诗意的美好俯拾皆是,而那些整天抱怨生活的人,即使面对绝世美景,眼里也只容得下粗犷的沙子,我们最难以抵达的远方,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内心啊。
一次旅行专访中,嘉宾瓜瓜说,过去在暗无天日的工作里一直渴望着旅行,想要到远方寻找放松的出口,后来索性辞职试图寻找生命的更多可能性,去跳现代舞,去教小朋友画画,去做设计兼职,渐渐地,在日常的生活里拥有了无限的乐趣,也就不再向往于地理上的远方了。
直播时我听完这番话,心里猛地一震,我们总说去旅行,似乎在那里可以寻找到什么,也许那只是一个人不满生活现状的逃离方式。若心不舒展,到何处都是皱巴巴。
自然,不同的人去远方的出发点是不同的,于我,是闭塞生命对于广阔的渴望。于过去的瓜瓜,是密不透风的生活的出口,于另一些人,是迷茫生活里的探索方式,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一个人在她的内心建造了一个丰富诗意的世界,她就获得了一种身心的自由。
04
年初时曾写下每个月一次小旅行的计划,而如今半年已过,我只是踏足了周边小城,做了几个攻略还未实施,也不懊恼,只是任它在文档里漫游,也说不定哪天,我就出发了。忽然发觉,我不再渴望远方的旅行了。
反观我如今的生活,我早已把那颗旅途中对美敏感的心转向观察我的日常,植物,现代舞,电台,写作,阅读,爱情……都带给了我无限的乐趣,如同旅行,深入其中,每一种事物都有它的乐趣之所在。
看一朵云的团聚和消散,跳一支自由舒展的现代舞,轻嗅一棵花树的芳香,感受爱人每天清晨在额头的轻吻,读一本摩西奶奶的画册,听一支来自远古的歌谣.........琐碎的日常里,深藏着生活的诗意。
为这生活里闪亮的诗和远方,我常自顾自地唱起歌儿来,在跳完现代舞归来的夜路上,在骑着自行车奔向录音间的途中,在林间散步的缓慢节奏里,内心总奔涌着一股清澈明亮的溪流。
我享受着日常生活给予的美好,而未曾抵达的远方,我曾渴望的旅行则变成了日常乐趣的其中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