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气候温润而舒适,习惯了在这里生活的我们,更多会喜欢一种清丽淡雅的文字。若是其中再夹杂着一点浅浅的忧伤,带着份说不尽道不清的缱眷与缠绵,就会让我们更加沉迷。对于北国,更多的是对那银妆素裹的世界的好奇与向往,那是小时候用童话铸起的世界。张承志却说:“人近中年就偏爱这苍凉肃杀的风景”。
不同于马力所说的“风扫大漠,皱起谱线般的沙痕,别一样的涟漪”,不同于余秋雨笔下的“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张承志作为一名回族作家,在张扬一种生命的强力,倾诉一种生命的意味。他执着行走于自己划定的偏远、落后、远离文明与媚俗的三大地域板块之间,从而使得原生态的草原,天山,“回民的黄土高原”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其作品中都展露出异乎寻常的生命意识,一种强大的生命之美。
张承志声称自己是“一名从不向潮流投降的作家”,是“一名无法克制自己渴求创造的血性的作家”,于是散文在其笔下便成了一次次人生之路上苦难与挫折的记录,他深爱且以一种近似冒险家的气魄去探险、征服,像那个永远挺立着脊梁的英雄。“人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自由,人可以玷污和背信,人也可以尊重或追求,快乐和痛苦正是完整人生”,张承志异常的痛感灼热地烧痛我们的神经。
在我看来,张承志的痛苦有两个源头:一方面也许正如罗素所说的“满怀着对人类苦难痛彻心扉的怜悯”,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文化闯入者的矛盾。他说“这种人(文化闯入者)会向两极分化,一些或严谨地或狂妄地以代言人自居,一些则皈依了或遵从了沉默的法则,他们在爱得至深的同时也尝到了浓烈的苦味”。显然,张承志属于后者,他怀着一份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去触摸。他说“代言人的方式,永远是危险的”,“我害怕——我、加入的是一种漫长的侵略和压迫”。张承志用心呵护那些来自土地的文字,神圣而虔诚,没有多加渲染,没有随便抛出去供人围观,在写与不写之间,他更多地执行着守秘和规避的原则。
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不满足于文字本身,有时候想象力也会缺席。在读到“这不见土壤毫无自然的都会,我满眼都是沟沟毗邻的不尽山峦,那西海固泼天盖地的大海沐浴着我,淹没时的窒息和凉润是神秘的”时,看到他附上的一帧帧气魄雄伟的照片,其中一幅摄于河州东乡的旱渴大山,一个高大魁梧的北方汉子,头戴一顶白帽,身穿黑色中山装,那样自然地站在白茫茫山岭之间,那种厚重感流泻于文字与图片中。依稀记得他微锁的浓眉,肃穆的表情。也许那时他想说:“生命需要的就是这么一张力,委顿病态的生命体验给予人们的将只是一种悲剧与绝望,而在强力的体验中,充溢着——不屈的反抗意志,充溢着——强力精神”。
我常常在想,张承志的作品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阅读?显然,它不能像南方的一些词作、小品之类的,让十七八岁小女子执红牙板而唱,但同样也不应该让一位关西大汉执铁板而歌。他的作品只适合人们静默注视,语言成了庸赘。他曾说“遥遥望着焦旱赤裸的远山,我没有一种祈祷和祝愿的仪式,我早学会了沉默”,也许是蒙古草原,是天山大麓,是黄土高原让他学会了对苦难、对邪恶的藏纳与消解,也让他更加执着、坚韧。这种人生态度是需要生活来沉淀的。而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我们在翻阅这样的“自然”面前也只能缄口不言了,选择一种自己的姿态去理解,去领悟,去融化他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