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1年的某一天,我上大二。我认识了moco。
记不清第一次见面了,因为同在一个楼层,可能在正式认识之前已经擦肩而过无数次。应该是通过她的室友苗苗认识的,其实按我交友的喜好,说话温柔,性格也温柔的苗苗好像才是那个我想要认识做朋友的人。moco王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她不修边幅的样子,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这点她承认但同时强调有慢慢变好),自来熟的热情,还有一个抽象的认识是——一个真正喜欢电影的人。就是不论外貌性格如何,他们共同点,大概是谈起电影时眼中散发的光芒。
刚相识的时候我还不会显露出傲娇又毒舌的本性,我对待moco还是如春风般温暖的。比如因为我在图书馆值班的便利我都会第一时间帮忙去下载她因为学校流量限制而一直没机会看的最新出的美剧或者一些大容量的冷门或热门的电影。这样的次数多了,她大概觉得我人很好有些东西也聊得来所以慢慢变得亲密起来。
moco有很多听上去像是小说里的人生经历,比如不顾父母阻拦离家出走靠同学们的捐款一路跑来考电影学院并最终考上了;比如她在大四川的时候就已经致力于为中国的LGBT事业做贡献,好像发起过一个类似争取建女厕要多于男厕数量的活动;再比如,她是豆瓣网红,拥有大概6000多粉丝(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侮辱了网红哈哈);比如明明是电影学专业的研究生保送偏偏放弃了去考司考,考过了还顺便考上了政法大学的研究生····我有时想,她今年才24岁而已,人生还那么长,她可以接着做多少次小说里报纸上电影里的别人故事中的主角啊,世界这么大,你总要允许有这样的人出现,你总要忍受平庸的自己身边也有活的精彩的人。
在毕业之前我们就已经说好之后一起租房的事,然后终于在大昌平一个叫北七家的地方一起携手开始了北漂的生活。每天上下班要4个小时,地铁换公交再加上一些脚程,是在2013年那个夏天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经历。早起一起挤地铁抢座位,moco是抢座高手,我一般要仰仗她才能坐上座位。开始认真算清楚生活花费,计较哪种水果更便宜好吃,打理并不多的实习期工资,梦想尽快成为经济和能力都独当一面的社会女精英;同学朋友也四散北京各处,见一面要看是不是超过晚上9点,因为那意味着可能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了。那段日子虽然过的窘迫但也带着一股被放养的自由的快乐,我们曾经跑到住的loft那个小小的楼顶阳台,想着可以放一个烧烤架,和一众朋友边吃边聊,觉得幸福生活就应该是有酒有肉有二三知己夜夜笙歌不知东方既白。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这一幕也一直没实现,因为我们最终只在那个地方住了两个月就被迫搬家了,之后搬到了大昌平的另一边叫沙河高教园的地方。仍旧在6环开外,还是室友,虽然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做室友。
在租房问题上,moco是那个贯彻了“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的信条的人,她介意居住环境的整洁,喜欢把住的地方搞的舒适和有生活情趣,并不吝于投入金钱和精力。在沙河住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所以有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周边环境,尤其是moco这时开始陷入对跑步的狂热中,所以周边很多地方都被她亲自用脚丈量了一遍。她知道哪里有早市,知道哪条路比较近,甚至搞清楚了荒芜的路与路之间是如何相通的···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在北京生活了近6年,有时我想不起电影学院和知春路,想不清朝阳区和通州,反而是在大昌平的清晨我们一起起早去早市买菜做饭的日子,它们带着一种自然的亲近,在我脑海中更加清晰,让我的心想起它们时就变得柔软而生动。
如果以我提供的情绪价值和我跟moco的相处时间为横纵坐标,那大概是一个呈不断下降趋势的直线。随着认识时间渐久,我终于从温暖客气的女生同学恢复本性变成了毒舌腹剑的女生朋友,虽然她很棒,甚至有点狂拽炫酷吊炸天的感觉,但我很少夸她,反而,我经常嫌弃她。她作为一个有着抖M倾向的人,虐虐似乎更可以增添生活乐趣。其实大部分时候我是很喜欢她的,只是有时候她那种旁若无人的自信会刺激到我敏感的自卑,我不觉得那种自信是一个自卑的人拿来掩饰的一戳就破的自信,似乎更像是天生的,真正相信自己可以的自信,虽然不是所有事情或者任何时候都自信(那种情况应是自大),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面,她很自信。而且更可恶的是,她通常都证明她的自信是正确且有道理的。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采取语言上的打压,好像这样就可以改变什么一样。有时拿捏和一个人说话的态度,开玩笑的底线,调侃的程度也许是衡量一个成年人情商的重要标尺,但在她这,我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跟她说话简直是肆无忌惮,哪里痛就戳哪里。有时惊觉有的话说的似乎太重了点,也不会低头道歉,她也会表现的不甚在意,现在想起来,我傲娇和毒舌的死性格,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她的纵容惯养成了现在的样子吧。这种相处模式久了,给我一种错觉,她需要我也许大于我需要她。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实在又矫情又自恋,但当下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把自己看的越重就越容易失衡,因为如果某一天,一直坐在你对面跟你一起维持平衡的那个人突然抽身离去,那你会摔的更重更痛。
所以后来我们以一种非常规的仓促结束了这段我人生中最长的一段室友关系的时候,我才如此气恼和悲愤,甚至怀着“被抛弃”的怨妇心态在豆瓣上写下“不如就此一刀两断”的狠话。
现在想来实在幼稚的可笑,因为这话既不是我本意说出来也无非是对“原来其实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替代”这个认知感到愤愤不平和委屈罢了。如果后来又长大了一两岁的我又懂了些人生的话,那一定是我知道了告诫自己,不要说表里不一的话,诚实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好过因为赌气或者善意说出的掩饰的话。
然后当然引起了moco同学的恐慌,她不停解释,表示歉意,恨不能亲自负荆请罪以示诚意。结果就是我高姿态的接受歉意然后继续友好的玩耍下去,只不过,少了时间和空间上的交集,相处便不是以前朝夕相对鸡毛蒜皮的亲密,这样也好,这才是属于朋友间的疏离又亲密的距离。
后来,我们各自在人生道路里前行着。只是不知何时,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变得越来越悲观起来,我不相信努力就有回报,天道必然酬勤,不相信陌生人之间的善意,不相信朋友间的牵绊可以维持很久,不相信北京,不相信自己可以和是否值得被爱····但moco似乎一条一条逐个击破了我的不相信——在职复习司考,每天早起晚睡并最终通过;和豆友各种面基,然后都混成了好基友;和朋友很久不见面还是可以自然的聊很久;而今年,是她在北京的第7年,至少还得过三年的法学研究生生活;至于爱情,唉,其实这部分我不太了解,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
我以前只觉得她是在爱情里百无禁忌的人,不论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是大10岁还是小10岁(这个可能夸张了点)如果是以爱为前提,那就一定是抛头颅洒热血跌跌撞撞却也无比开心的爱一场。然后因为种种原因一拍两散,也许做得成朋友怀抱一段“爱过”继续生活。可是,最近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更多的已经不是读书时候无所事事时聊的八卦和狗血,取而代之的是工作、父母和相亲。是的,相亲,这种无比俗套又不可避免的方式,和又酷又三俗的moco王同学多么的不相配啊。虽然她号称大四川一向是女强男弱,她母上大人就一直大权在握,不论是房子还是票子,都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才行。我无比认同,但我还是对moco的相亲大业报以悲观的预想。在那个我想象中的可怕画面里,她应该会把每一个坐在她对面的希望认识一个还不错的女生然后结婚生娃的单纯青年当成一个仅仅可以提供一次好吃好喝机会,然后一句言语不和便被她批判打压一通的可怜对象。但鬼使神差的我又觉得灵魂伴侣这样虚幻未可知的事情,也许在moco身上可以成立,其实,鬼知道她下一步要干嘛,所以,在她那里,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不是说她比我们多了一些强悍的神经和思想,只是说她有更强的行动力和信念,以及一点天生的聪明,这就足以让她过的更自由也更自私。不受控制的思维的自由和只想自己的生活的自私,在我看来,很和谐。
从西土城4号的女生公寓楼里,相隔大概七八个宿舍的距离到毕业后卧室相隔两步就走到的距离,然后是一个跨越朝阳和昌平的距离,到现在,我特地查了一下,我家(山东某三四线城市?)到北京的距离,600公里。哇,我们终于到达了做朋友以来相距最远的距离。我们也从可以一起挤电梯去上课,一起携手准备午餐,或者一起跨越半个城市看一场电影的关系成为了真正意义上通过电话和微信,点赞和朋友圈留言的关系。前段时间聊到未来,她表示有读博士的打算,并说我的小孩子可以去读她的研究生。一笑置之,只是后来细想之下觉得恐慌又感伤。如果moco王同学那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学术狗,甚至还打算带坏下一代的话,那彼时的我又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呢?我们这空间上的600公里,时间上的20多年(小孩生出来再长大读研大概不只20多年)之后,究竟有多少沧海变桑田,多少少女变黄花啊····细思极恐,我没办法想象我们老到中年妇女的样子就如同我不敢想象我妈老成我姥姥那样一样,其实,我们更怕的也许都是,没有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没有在能够尽力的时候尽力。
其实我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大概是真诚。那种你能感受到的,交心交肺的,不遗余力的,真诚。很多朋友在我们相处的某些瞬间我都能感受到这种宝贵的真诚,可是亲爱的moco王同学,她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大写的真诚,得朋友如此,夫复何求?所以,moco,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自由的做自己,我变得更为成熟和克制,礼貌的微笑和体贴的话语成为日常生活的常态,那我希望,你能保管好那个曾经在你面前无所顾忌,毒舌、嫌弃和随意翻白眼的我,因为她可能永远回不去了。这个状态宝贵的就像,现在我心中,那些嫌弃你的地方统统都忘记了,留下来的是——我曾认识一个姑娘,她让我感到,我也值得被喜爱,而且,从来没有人会像她,那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