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猪年,今天写一篇少年时代打猪草、养肥猪的短文。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随着村子里各家各户人口不断增加,生产队里的粮食越来越紧张,除了少部分返销粮补助外,生产队开始在撑船坝河滩上的泥沙地里种番薯。于是,生产队除了分配稻谷外,九、十月间挖番薯时,还会分一次番薯,每家每户都分一大堆生番薯。
但是,即使有了番薯,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每年春耕前后,很多人家都闹春荒。虽然没有饿到逃荒要饭的程度,但是,大多数家庭都吃不饱,有些家庭还是要申请救济粮。于是,村子里有不少家庭,就偷偷的利用沙坝地里的番薯藤开始养猪。母亲一开始不敢养,后来见生产队队长家里都多养了一头猪子,就拿出钱,让父亲去中山墟场买了两只猪仔。加上本来就有的一头条猪(半大猪),我们家一下子就有了一大两小的三头猪。
一开始,我们兄弟姐妹都很兴奋,但慢慢的,煮猪食,喂猪,就成了大家都不喜欢的家务事。因为,在我们家,猪和人一样,一日吃三餐,而且不吃生食,还比人先吃(先喂猪,再做饭),不论是番薯藤还是菜叶,或者是洗碗洗锅的潲水,都要煮熟或煮热,装在桶里,提到猪栏,一勺一勺往猪食糟子里倒,看着猪吃完才行。所以,我们家厨房除了一大一小两个水缸外,在灶头和墙角又多了一大一小两个瓦缸,小的装洗碗洗锅的潲水,大的装猪食。这种猪食是我母亲的发明,村子里很多人家都照样学样。具体做法是,所有猪草打回来,必须切碎,放进大铁锅煮沸后,加入部分细皮米糠混煮至糊状,放一点点盐,彻底搅拌均匀后,起锅装入大瓦缸,留待备用。
接下来的麻烦是,随着冬天的到来,去那里找那么多猪草来喂三头猪。这里说的猪草,包括人不吃的番薯藤,黄了的青菜以及野芋苗、野苋莱和猪艿菜等等。于是,我又多了一项任务,一边放牛,一边兼顾打猪草,河边,沟里及田坎下,凡是认为可以喂猪的类似菜一样的野生植物,都拔个精光,都带回家去让母亲确认能不能喂猪,母亲确认后,再让兄弟姐妹一起来认识,来记住,并一起利用一切机会去打猪草。就这样,为了猪栏里的三头猪仔,为了明年可以杀肥猪,包括大哥大姐在内,甚至父亲,出工之余或收工途中,只要发现猪草,都毫不犹豫地收割起来。当然,打猪草的主力还是二姐和我及大弟弟。
就这样,我们家一日喂三餐的猪仔,很快就成长起来,褪去了旧毛,长出了油光发亮的黑白相间的新毛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猪仔,我们就像看到了猪肉一样高兴,但是,每天打到的猪草越来越少,又让我们越来越着急。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母亲告诉我和二姐,说罗庚坝专业队的番薯应该要挖了,让我们去那里看一看,有没有多余的番薯苗拣。母亲还说:“如果有,不要怕多,先收集起来,慢慢再去挑,挑回来,剁碎,晒干,留着猪仔过冬吃。” 于是,听话的二姐和我,拿着扁担和绳索,沿着下陂村边上的山路往罗庚坝而去。
那个时候的农村,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专门从事经济作物种植的生产队,简称专业队,专业队种茶叶,种柑子,养猪,养鱼,好像也种些蔬菜卖,反正是专门帮大队赚点钱的生产队。那一年,专业队在罗庚坝河滩上开垦了几十亩沙坝地,因来不及种柑子,就先种了番薯。因为是第一年种番薯,河泥沙地太肥,番薯光长苗,不结薯,所以,很迟都没有开始挖番薯。
我和二姐走了七、八里山路,来到罗庚坝,见到十几个专业队的人懒羊羊地在割番薯藤和挖番薯。专业队也有养猪,所以,专业队的人在挖番薯之前先把嫩的番薯藤割下来,老藤和摘完番薯的藤蔓都弃之一边。因为我们家的猪仔是吃熟食,专业队不要的东西,正是我们家要的宝贝,加上母亲说要切碎晒干留到冬天煮给猪仔吃,这些带有番薯根茎的藤蔓,实际上比番薯藤和番薯叶更能填饱猪肚子,而且还更有营养价值。
我和二姐心照不宣地,远远地跟在专业队挖番薯的人的屁股后面,不紧不慢地收集番薯藤蔓,偶尔也拣一两个小番薯,用手把番薯皮上沙子搓掉,甜美甜美的吃掉。专业队里有人认出我,但不知道我们拣那么老的番薯藤蔓干什么?也就不管我们。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弯腰分拣,拣了好多堆藤蔓,其中不乏有带小番薯的藤蔓,我们怕引起人家注意,故意往坝地边上放,而且不堆放太高和太明显。傍晚时分,面对一下午的劳动成果,二姐说,她先挑一担(两梱)番薯藤回杨柳陂,叫大哥和大姐一起来挑,我留下来看着这几堆番薯藤蔓。从小害怕挑担子的我,当然同意。于是,二姐捆绑了两捆番薯藤蔓,挑在肩膀上往回走。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又继续拣番薯藤蔓的干活,一直到专业队的人收工了,还在拣,心想大哥大姐会来挑,多拣一些也可以挑回去。
山区的深秋天黑的早,转眼间天黑了下来,可是二姐还没有回来,百无聊赖的我,只好在河坝里转来转去,期待二姐带大姐大哥快点来。正当我在想,这么一大堆番薯藤蔓挑回去剁碎晒干,应该够三头猪仔过冬了,因为煮熟的猪草要加细米糠,不仅可以改变味道,猪仔喜欢吃,而且这种混煮的猪食,加稍水加热后,容易喂饱猪肚子,避免猪仔因饥饿不睡觉而影响长彯。
就在我胡思乱想,今天晚上母亲又要表扬我和二姐时,河坝上走过来两个民兵,我正准备大胆一点向他们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没有等我开口,这两个我没什么印象的人,就按住了我的双手,说我是偷番薯的贼。我一再解释,我是来拣番薯藤蔓的,已经拣了一下午了,专业队的人都知道的,这两个大人竟然都不听,非要押我去专业队关起来。其实,我小时候很胆小,属于那种敢做会做偷偷的做,但又不敢说话害怕说话的那种小孩。面对两个民兵,已经被吓到半死,再一听说要去专业队关起来,当时就拼命大哭和反抗,无奈身弱力小,被这两个家伙拖着往专业队方向走。
一出坝口,已经看得到罗庚坝通往专业队的木桥了,我死命用双脚抵住沙地,拼命喊叫,声明自己是杨柳陂人,不是小偷,姐姐马上就要来了。在那个时代,大队的民兵拥有很大的权力,一旦被他们抓到专业队,就会给家里带来很大的麻烦。因此,我死活不肯再挪动一步。正当我力竭恐慌之际,木桥上出现了几个人影,一会儿,我就看到了大哥瘦高的熟悉的身影,马上拼命挣脱被抓住的双手,说:“我哥哥来了。” 来的不仅是大哥和大姐、二姐,父亲也来了。父亲问清楚情况后,盯着那俩个人说:“我们要偷番薯还会让你抓到么?” 那俩个家伙听完父亲这句话,连分辩都没有就走了。很多年来,我只要经过罗庚坝,就会想起那俩个无聊的民兵,就会想起父亲那句话,而且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民兵听了父亲那句话就走了,小时候曾经很多次想问大哥,也一直没敢问。
接下来,我们一家五个人把几堆番薯藤蔓都挑了回去,在晒谷坪上堆了一大堆。吃完晚饭后,母亲亲自拿起厚背柴刀和木墩,坐在小板凳上,理顺一把番薯藤蔓,用柴刀切成一寸长短的一段一段,切完两把后,让二姐切,然后我切,后来大姐也来切。于是,那天晚上,我们家的晒谷坪上热闹非凡,成了切番薯藤大赛,切到半夜都没有切完。其实,切番薯藤是一项很枯燥而且很辛苦的差事,后来很多年,表现不好的弟弟,经常被罚去切番薯藤,好像大哥都被罚过。
后来,二姐又邀村子里其他人一起去罗庚坝拣番薯藤,也像我们家一样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晒干,十几天后,我们家已经储存了一小仓库的晒干了的番薯藤蔓,真正保证了家里三头猪过冬的猪草。后来,吃的饱饱的猪仔们,也足够意思,长的那是白白净净,圆圆滚滚,朝着明年成为大肥猪的目标而健康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