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原来婧儿已经十三岁了。她的生日到了，我却还没有准备。苏阿姨送了她一身旗袍，拍了照片挂在墙上。背景是烟雨朦胧的小镇，和我梦里的一样。

下午宇森叫我出去，说要去给婧儿买生日礼物。但是上高中之前我都是没有零花钱的，住校的生活费也只是刚好足够我每个月的伙食。我身上没有钱，但是还是跟宇森一起去逛街，先看什么礼物好，大概是什么价钱，然后再想办法从母亲哪里要些钱过来买下来。

商店里，宇森看到一个音乐盒，打开盖子，一个金色小人跳着芭蕾舞，优雅地旋转着。我听不懂是什么音乐，宇森说这是天鹅湖的片段。

“她会喜欢吧？”宇森问我。

“会的，应该会的。”

这么多年，我竟然也不知道婧儿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因为我们从来没有送过。今年是怎么了。我心里笑着。

我还在寻找我心中的礼物。宇森付了钱，把礼物包装好，放在手心，像捧着一顶皇冠。我们从商店里走出去，走向另一家商店。

“你到底想买什么？”宇森问我。

“不知道。”

走过一家翡翠首饰店，我顿了一下，眼前突然闪过婧儿穿着旗袍的样子，总觉得她的身上少了些什么。原来如此。我会心一笑，有了主意。

“你笑什么？”宇森看着我。

“没事，我们回去吧。”

“你不买了？”

“回头再来。”我转身往回走。

回到家，婧儿还在写作业，一见我进门，就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你们去哪儿玩了？都不带我。”

“男人的事。”

“切。”婧儿一脸鄙夷。

我笑了笑，走进家门。母亲不在房间里，但是她的包在床上放着，她大概是在上厕所吧。我看看门外，没有人走过来，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包，动了些心思。犹豫了一下，我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但是我确实迈出了这一步。日后母亲的巴掌落在我身上的时候，除了疼痛，我竟然还觉得幸福。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赶紧拉好拉链，把包放回原来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走，刚好迎上母亲走进来，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侧身让开位置，母亲看到我一反常态：

“你咋了？”

“你先进。”

她从我身边进去，我才从门里走出来，右手紧攥着插在口袋里。

“你去哪儿？”

“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马上就该吃晚饭了！”

我头也不回地推着车走出去。迎面吹来的风解了我脸上的燥热，离家越远，我的心才愈加平静。

又回到路过的那家商店，我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我想我的脸上是挂着微笑的，我想着婧儿收到这份礼物时一定会很开心的。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一次次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小衡。”母亲开口了。

“嗯？”

“你今天有没有动过我的包？”母亲放下碗筷。

“我动你包干什么？”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钱包里少了两百块钱……”

“怎么了？说不定是你打麻将输掉了，你忘了。”

“不可能。”

“那你意思是我偷的？”我重重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我吃饱了！”

我起身走出家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星辰点点，一阵风吹过来，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二十八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记得婧儿的笑容。宇森把礼物放在婧儿的手里，而我打开我的礼物，把那枚翡翠吊坠戴在婧儿的脖子上，我看到婧儿惊奇的表情。

“南戴观音女戴佛，保平安。戴翡翠对运气好。”我说，这也是店主对我说的。

“小衡哥哥谢谢你！”婧儿笑起来像一朵盛放的花。

“你穿旗袍很好看，这个吊坠刚好配你的旗袍。”

“真的啊。”

宇森让婧儿拆开他的礼物，婧儿似乎总是对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婧儿把音乐盒摆在桌子上，拧上发条，让金色小人不知疲倦地跳起舞来。

“晚上我们两个单独给你过生日吧。”宇森说。

“不行，我爸爸妈妈还要给我过呢。”

“等你们过完了，我们在外面给你过。”

“好！”

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回来了，苏阿姨在给婧儿准备过生日，婧儿正在院子里闲逛着。而我和宇森还在宇森家里写着作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突然就冲了进来，用力拧着我的耳朵：

“还说不是你偷的！”

我疼得直叫。母亲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回家。走到院子里，婧儿还在院子里坐着，我赶紧挣开母亲的手，跑进家里，关上门。母亲跟了进来，砰的一声关上门，开始咆哮：

“苏婧的吊坠哪儿来的！”

我不说话，站在原地。

“她说是你送的！你哪儿来的钱！”见我不说话，母亲抄起扫帚往我身上抡过来，“是不是你偷的！是不是！”

我忍着疼痛，躲闪着。我被逼到角落，嘴里不时冒出吃痛的呻吟声。

“是不是你从我包里偷的！”母亲停下了，喘着粗气。

“是。”我轻声说。

母亲听了，怒冒三丈，又抡起了扫帚。过了一会，她应该是累了，停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嘴里开始不停地叫骂：

“偷家里钱养外面女人！你跟你爸一个样！你咋不跟你爸一起滚！滚！”

好像过了很久，天已经黑了，家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我们就坐在黑暗里，不说话，母亲一直在叹气叫骂，间或有哭泣的声音。

后来母亲做了晚饭，我们沉默着吃完。吃晚饭我就跑了出来，家里压抑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走到外面，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好多。

看看隔壁，婧儿不在，听苏阿姨说是和宇森出去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应该在等我一起给婧儿过生日。

一块蛋糕放在中间的石头上，蛋糕上插着几支蜡烛，蜡烛燃烧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却像太阳，照亮了坐在一起的宇森和婧儿。这片荒草地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人迹罕至。我远远就看到他们两个，只是他们专注于眼前的美味，没有注意到我。

“许个愿吧。”宇森说。

婧儿乖乖地闭上眼睛，双手掌心相对握拳放在下巴上。我慢慢走近了，心里却想着他们怎么不等我就开始了，隐隐有些不高兴。就在这个时候，我愣住了。

婧儿闭着眼睛，烛光在脸上一闪一闪，微微上翘的嘴角告诉我们她许了一个甜美的愿望。宇森一直看着婧儿，我看不到他眼里的深情，只看到宇森突然凑了上去，把嘴唇印在婧儿的脸颊上。

婧儿睁开眼，突然笑了。

我远远看着，不知该进或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突然传到心里，我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