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 来世换我来照顾你

1、哀伤的不会忘却,那只是一些片段

我曾经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忘记了一个人的样子。往日相处的温度和对话,支离破碎的在脑海里飘荡,偶然看到相似的画面总是会晃神,一瞬间的恍惚中有什么画面闪过,有我也有她,可惜看不清她的样子,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午夜梦回时,有一句话始终萦绕在耳边,那个人说"我不能陪你们了。"然后就是滔天大浪席卷而来,醒后,脸上一片濡湿。

这些年,我渐渐能看清她的样子,也能回忆起她说话的声音。被封印的记忆,终于在时间的冲击下,从裂开的缝隙里流出只言片语。一开始,伴随着阵痛,我强撑不了几分钟就匆匆将记忆合上,到如今,我努力在脑海里挖掘记忆,虽无当初的勉强,亦觉得心伤难忍。可我依然想要留住这些片段,封印解除后,这些片段是复苏还是遗失,我已经无法掌控,只希望它能留下,就算终将流逝,也得以留一些内容在这世间。


2、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们的曾经,我听了很多我和她的故事,也想起我们以前一起做过的事。

我叫她姥娘,她唤我小名。她有着简短的头发,又硬又白;眼睛小小的,笑起来只看得到两条缝;她很瘦,握住她的手腕能摸到她的骨头;她很要强,在姥爷去世后独自带大几个孩子,撑起一个家;她很明事理,街坊邻居时不时会请她断家务,听她的意见;她照顾晚辈,思虑周全……

她的好,别人看得见,于我而言,我们之间的故事才是我们独有的好。我们手拉手走过夜路,看过清晨5点的天空,一起下地摘过西红柿和茄子,睡过一个被窝,还有好多好多我们一起的回忆。回忆太美,回首才伤。

她的身子一直很健朗,下地干活,早起散步,我们都以为她是善人有善报,是要长命百岁,善始善终的。初中后,我们全家搬到太原,她留在老家,逢年过节,学校放假回去,她不是在院子里编草席,就是在地里摘菜。谁也没想到,那一年她因为身体不适,入院检查,竟然查出尿毒症。到后来,她的病情加重,翻身都疼,卧病在床的日子里,她抱怨自己生病拖累家人,生气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感念旧人,担忧身后事。

卧床不起不久,她就在一个深夜里,骤然离世。就在她离开几天前,我们还开心的讨论着,姥姥的精神好很多了,也许还能多陪我们一段时间。

我始知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半点由不得人。

灵堂就设在院子里,从葬礼开始,到葬礼结束,我一直处于失神状态,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盖棺前的观遗容。周围哭声震天,我努力让自己哭,发不出声音,眼泪也是掐自己掐出来的。你知道吗,原来人悲伤至极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意识游离身体之外,心口是空洞的,冷血冷情。

葬礼结束后,灵堂被拆,拥挤的院子里,只剩灵堂前那一捧灰烬。

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再之后,我记不起姥姥的样子,所有和姥姥有关的记忆,顷刻消失殆尽。我抱着姥姥的遗像,想记住她的样子,眼睛一闭,一片黑暗。

我变的嗜睡,记不起她的样子,记不起她的声音,记不起那么多年才攒下的回忆。

她陪伴了我20多年,终究是没能在她临终前再见最后一面。

明明,我们分别时,说好再见的。

3、她说,不能再陪你们了。

记忆里,我们最后一次分别,是因为学校开学,我要回去上课。她躺在床上,笑着让我给她挠背,我帮她翻身,她喊疼,又疼又痒,眼泪都出来了。我帮她挠了背,又帮她平躺好,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她告别。

她长叹一声,不轻不重的说了声:“以后不能再陪你们了。”语气里,包含了浓浓的遗憾和不舍。我还安慰她说:“不会的,我放了假就回来陪你。” 她笑着说好,我背过身偷偷的擦了把眼泪。

结果没等到放假,不过一个月,就成了阴阳两隔。

老天何其不公,让许诺的人再不能应诺,让应诺的人出尔反尔。

这一句话,至今是我不能触及的点,每每想起,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她还没等到我回去,她还没有吃过我做的饭,她还没有穿过我给她买的衣服,她就这样说走就走,我的余生再没有这样一个人宠我、疼我、陪伴我,纵使人生繁华,又与何人说?

4、这一次,换我来照顾你吧。

徐静蕾在《朗读者》用史铁生的《奶奶的星星》怀念奶奶,她几度哽咽,我感同身受,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强忍的泪水,我也红了眼。

如今,又是一年清明节,今年是姥姥离开我的第四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试着把她写下来。

我一直想要通过文字写下这个用半生疼爱我的人,直到今日,方如愿。不是不愿写,而是一下笔眼泪就溃不成军。

从下午两点到六点,我用尽方法控制情绪,也几度泪流满面,才写到尾声。失去她的第一年,我回忆不起有关她的一切,就连梦里也死生不复相见;失去她的第二年,梦里曾模糊梦见她的背影,她不说话,我看不清她在做什么,醒来枕头已经湿透;失去她的第三年,坟头立了碑,我渐渐想起她的样子,回忆也多了起来。

人们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大概如此吧。只是,这一次的落笔之后,近几年我都不打算再谈及这个话题。这又甜又伤的回忆,想一次,就像撕开结痂的伤疤,我不是每次都有勇气敢于和铺天盖地的回忆抗争。

也许很久之后,等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会和她讲我的姥姥,也会教育她孝敬自己的姥姥,我的妈妈。

子欲养而亲不待,与其悔不当初,不如从现在开始,尽可能多去关心他们,陪伴他们,我们都曾为人子女,也会为人父母,爱是一种传承,细水流长,潜移默化。

即使亡者已故,我们也要替他们好好看着这个世界,让自己过得幸福,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但愿来世,陪伴你身边的还是我,只是,这一次换我来照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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