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7日星期四早八点半, 刷了半小时的微博:俄乌战争依然持续,日本福岛发生7.6级地震,北约国家继续对俄罗斯采取第四轮制裁,我所居住的淄博已经是封城的第六天。这种阴冷的天气,对于城市老百姓来说无非是添加点衣物,不过对于老家因为之前持续暴雨而晚播种,到目前依旧长势很差的小麦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我今天要说的,也是一个在年前发生在老家的,一直想写却觉得写出来没有任何意义的故事。
2021年十一月底,我们学校的编导集训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在三点多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发小张琪的未接电话,我并没有着急回过去,当时正好讲着戏剧故事写作中的情境元素,我说:“张琪的电话,还记得张琪么?那个因为自己有案底,为了不影响孩子上学而和媳妇假离婚的?”讲故事就跟说相声一样,有时候为了让同学更好的理解,只能拿自己身边的素材来说。有的同学反应过来了,有的还是没想起来。“你看,这就是听课的效率,前天讲《撞车》的时候不也说过他么,之前他因为喝酒,车撞到电线杆上去了,后来为了赔保险,把自己家电动车放在路边,然后自己撞上去,假装自己是不小心,然后叫来提前打好招呼的保险理赔员,一顿操作,修好了车,没花自己一分钱”我又说道。这时候,大家似乎都记起来了。“你们猜猜他打电话来有啥事?”我问大家。“来张店找你玩了”“来找你干不好的事情了”“来找你借钱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然后我当着学生的面把电话回了过去,“叮叮叮”接通了,“嘘”我示意大家安静。
“哎?琪哎,刚才上着课来”,“昂昂,你知道文波他娘今下午没了么?”他答道。我一听,接着把电话免提关掉,然后给同学们下了课。我一边询问着一些状况,脑海里不断闪现过文波母亲李春妮的样子:一米五的个头,脸上满是皱纹,总是穿比自己大一号的衣服,每次见到她都是咋咋呼呼的,聊天高兴了就哈哈大笑,整天就是“俺的波咋样,俺的谁咋样”,好像能跟他沾上亲戚的她都不见外。上一次见到她是去年拜年的时候,那时候她已经瘫痪在床,身上很脏。“得了啥病?”我问,“脑血栓,这是第二次了,栓的啥都不知道了,住了阵子医院,准是不大行了,就来家养着了,这不下午又犯病了,等救护车来了,已经不行了!”张琪回答道。
“哎,那波在家了么?”我说
“在家了,对了你回来么?到明天发丧”
“操太,明天我还上课呢,正好集训着,没老师,晚上回去趟吧!”
下午下了课,我开车从淄博往家里赶,半路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爸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只是吃饭的时候听到了唢呐声,以为是外村的。我说今晚过去一趟,然后接着赶回来,因为明天还上课。
进村的十字路口有一摊上庙(人死后第一天晚上要烧了他的衣服和买来的纸糊的车马,意思是送她的魂魄上路)后的灰烬,我避开灰烬左转直走至村最西南角,就到了文波家。刚下车,就看到张琪、建东、浩子、春阳、文波站在那,文波貌似出门送他们。见到文波第一眼,其实我有点不知所措,建东突然说道:“走高速这么慢么?爬着来到么?”“得用了俩小时来”海杰也说道。“哪有,从那里走的时候都六点多了!”我一开口本能地说了句普通话,接着改为土话:“主要是城里面太堵了,上高速快”,接着春阳哥说:“我们刚从里面出来,你们快进去吧,和文波聊聊,我们先走了。”
他们走后,文波引我进了院门,进入院子,就看到一座灵棚,里面漆黑黑的,灵棚的后面放着那种老式石材棺材,上面套了个黑底黄纹的棺材套。一进堂屋,隔着云雾缭绕的空气,两三个大人在讨论着什么,同学超峰和国超在玩着手机,离着屋门最近的是文波的堂叔傻禾,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破旧的军上衣,戴着老式警察大盖帽,手里夹着烟,他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他一眼,表明都认识。我左手边炉子炉子旁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拿着钩子守着炉子上的壶,这应该文波的姑,两个大人看到我来就起身走了,而俩同学意犹未尽地看着我,不知道刚刚在聊什么。我坐在堂屋门对着的沙发的最东侧位置,旁边超峰跨在椅子上,国超坐在撑子上翘着二郎腿。我看了一眼超峰:“你咋胖成这样了?”
“去了(除了)吃就是玩,能不胖么?”国超抢说道
“操,恁是知不道呃,这一阵累死了,光送訥几十吨石子儿吧”超峰貌似委屈的说道。
“是你开车拉的么?不就是开着你的宝马领着他们么?”国超讽刺地反驳道。超峰想争辩,转而一脸堆笑地说:“你说的一点也不差啊!”
“超峰这钱赚得轻快”文波说。
超峰没有接话,转而让我们看他在抖音上刷到的一个姑娘:“哎,你看这闺女,啧啧,咱博兴的”,画面里有个姑娘穿着紧身的衣服在说着一段怎么交朋友的鸡汤。我心想,文波交的这俩欠他钱同学还有点良心,到事上还能帮一把。超峰又刷到一个,说这个也认识,在医院当护士,一会儿又一个他也认识,他正沉浸其中。
“超峰,唵,全博兴的女的,上到七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十五六的小姑娘,十五六说多了,十一二的小姑娘,超峰木有不认识的”国超边用手比划着边说道,颇有宋丹丹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架势。这时候气氛没有了压抑,屋里充满了我们扯犊子的欢笑声。这时,文波他爸张友亮也坐在我旁边拿起手机刷起了抖音,声音特别大,一条接着一条。这时,我觉得大家都有些尴尬,但又继续聊了起来。
一会儿堂屋的门开了,这人也是村里的,只知道他儿子比我们小五六岁,以前下地的时候经常碰到他,他现在长得比往日更瘦了,更黑了,而且看上去没有精神。张友亮见他进来,就起身把正座让个他,他一坐下,文波让了一支烟,他没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他喝了口茶水,对文波说:“明天过去就没事了,俺那强强他娘没了,我两天又没事了,强强结了婚,在外面住,现在我自己,正常过日子”。我突然记起来,我妈之前给我讲过这个人:他媳妇因为儿子结婚彩礼不够,以为这个婚结不成了,两口子就打了起来,结果他媳妇一气之下就喝了农药自杀了,幸运的是,她死后没几天,儿子强强的婚礼还是如期办完了。他继续说着自己一个婚礼和一个葬礼后的个人感受,但他的说话方式像是给文波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文波一开始还正襟危坐的听着,强强父亲又重复了两遍后,文波抬屁股出去了。他失去了交流的对象,转而又对向我,一开始我也在认真的听着,因为我感觉他的经历和他的阐述都很荒诞,后面我很不自在的掏出手机,已经九点半了。旁边国超和超峰的仍然大声吵吵着,而强强父亲地讲述被一个人造访所打断。
他一推门,然后扫了屋子一眼,“国梁来了”强强父亲说。国梁是文波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是同村人,当年春妮(文波母亲)的第一任丈夫是王天,与王天生下王国梁,后来王天因病去世,改嫁到张友亮家,生下张文波,而国梁留在了王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他又当了倒插门女婿。国梁个子不高,也总穿着比自己大一号的衣服,在村里经常的打扮是下身穿着能拖着地的西裤,常年穿着皮鞋,上身也套着西服,分头,总是将左手揣进兜里。
紧接着,他把文波叫到外面。超峰说,这是文波他哥,可能来商量事情的。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我们三个从屋里出去,文波和他爸说,国梁要把棺材抬走,文波父亲一愣,说道:“你还想恁娘啊?生病住院不管,这些年也不养活,你这是来闹么?”张友亮生气地指责道。一会儿国梁的表哥挂面厂也进来了。挂面厂是他的外号,不过真名我也不知道,村里有很多叫厂的,为了区分开,修自行车的叫“气厂”,养鸡的叫“鸡厂”,之前进过几次监狱的叫“晕子厂”,还有一个种地的光棍,村里人都直呼其名叫“王厂”。挂面厂也有另一个外号叫“战神”,打架方面十里八乡赫赫有名,他175的个头,很瘦,走路外八字,背有点驼,走路一晃一晃地,却挺扎实,就最近一次打架来说也可以浅谈一下:三个二十多左右的年轻人半夜去他承包的水库里钓鱼,正碰上他今晚回家去水库巡逻,挂面厂想没收他们的鱼竿儿,小伙子不给,其中一个小伙子就动了手,结果反手就把他推到水库了,另外两个抄起棍子冲过来,挂面厂拾起一块半头砖向其中一个扔过去,黑灯瞎火的,结果不偏不倚的砸头上了,那个被砸的像猪一样吼,他们两个就报了警。据说,三个小伙子父亲要起诉他,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处理的。
挂面厂走到离我们大概两米远的位置说:“友亮哥?文波你也听着,当初春妮从这边改嫁过去的时候,你还记得当时咱有个言在先么,俺家人和你兄弟们当时也在,说的是春妮将来要回王家祖坟的!”
“你问问国梁,他孝顺他娘一天了么?现在想起他娘来了,没这个说法”张友亮反驳道。
“你现在是不承认了么?”挂面厂反问道
“波,你打电话给你四叔和文广、小龙”张友亮说
此时,国梁也跑出院子,接着有五六个国梁同村的发小拿着木头杠子和绳子进了院子,我一看这几个人都认识,里面还有跟我一家子的小厂、广东,还有是特别熟悉的岗哥、亮哥、官哥。他们看到我们几个年轻的,也挺尴尬。挂面厂直接冲到棺材面前,朝着国梁喊道:“上绳子!”亮和官本能地跑过去,开始往棺材上缠绳子,另外三个拿着木杠子也跑过去。接着文波跑到棺材一侧,想推开那帮人,结果被挂面厂推倒在地,然后他爬起来又冲,旁边傻禾看到自己侄子被推倒在地,二话没说就朝着挂面厂冲了过去,一下子把挂面厂推了个趔趄。我们三个一看这个阵势,也冲过去,不让他们绑绳子,虽然挂面厂一再警告我们,但看到文波激动的样子,我只知道现在我是文波这边的。绳子在我们的阻挠下并没有绑成。混乱中,我看到强强父亲跟吓掉魂似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嘟哝着。挂面厂突然抄过岗手中的木杠子,然后驱赶我们,他只是叫嚣着,但是我们站在棺材前并没有动弹。“不要棺材了,直接把人来抬走”国梁说。他们几个人又想推棺材盖,结果傻禾拿起他们扔在地上的木杠子,朝着挂面厂就砸过去,我们都吓了一跳,幸亏被小厂从后面拽住了他,然后抢下木杠子,又捡起另一个木杠子,傻禾还在寻找着东西,他们几个把傻禾围住,估计他们脑子也转的快:精神病打死人不会犯法。我不知道傻禾为什么这么猛,从我进门,他在堂屋里也无所事事,只是想方设法的从桌子上拿烟抽,他可能也意识不到他们来抢棺材干嘛,可能只是因为看到文波被欺负了。所有人被傻禾的举动吓了一跳。平日里,村里人都喊他傻禾,如果你去过他家里,当看到巷子里的破烂和一群狂吠不止的狗,还有屋顶上五颜六色的旗帜,你一定觉得他不正常。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和他大侄子文登打架(他大哥儿子),他用打草旋镰砍文登,幸亏反应快,文登一把抓住镰刃。幸亏镰刃不锋利,要不然半只手都保不住。抓住镰刃后,那股劲上来,把傻禾弄倒在地上,然后摁着他的头捶他,当时记得他面脸是血,但两颗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文登当时一直在外面打工,他家住傻禾的后面,傻禾当时只有两间屋,靠东边巷子,文登家的茅房在西南角,据说傻禾是偷看侄子媳妇上厕所被发现了,然后文登骂他,才起了冲突。傻禾也被周围的同龄人羡慕,七十岁了,整天吃一些死猫懒狗,但他从来不生病,身子依然健硕。
大家正僵持不下,文广和小龙来到这里。文广是文登的亲弟弟,他俩父亲排行老大,文波父亲排行老二,傻禾排老三,小龙父亲是老小,不过老大已经去世。文广上前询问情况,文波告诉他后,他对国梁和挂面厂说:“你们直接是胡闹,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文广和国梁差不多是同龄人,他们更是认识。这时国梁趁大家不注意,冲过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棺材盖掀翻了,他们几个又冲过去想抬人。这时,文广小龙冲过去把他们推开。文广说:“小龙你赶紧报警”。一听报警,大家都停了手。这时候书记小三儿也来到了这里,他看到这个架势,询问着状况。趁着这个间歇,文广招呼文波,我们又把棺材盖盖上。国梁想上阻止,但被小三儿劝下,他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告诉他们现在谁也别动,“死者为大”。
院子里人越围越多,我们几个挡在棺材前面,王家的长辈、张家的长辈也聚集到这里。超峰给我递了根烟,点着烟,冷静了一下。我瞅了眼棺材,发现一个角上布没盖好,我又手拉了拉,不过两伙人都注意到了我的举动。
远处传来警笛的动静,越来越近,在大门口附近不响了。大门口的暗处,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来到这里,一个高胖一个高瘦。高瘦年轻些,一看就是跟班的。两个警察看到院中的灵堂,看上去有些拘谨。
“谁报得警?”高胖警察问道
“我报的”小龙回答
“啥事报警?”
“这不俺大娘去世了,他们想把俺大娘抬走了!”
“哪些人想抬走?”高胖警察问
国梁站了出来,“是这么回事”,挂面厂也站了出来刚要解释,还没讲完一句,“你不是王德厂吗?你来这里干啥?你那件事还没处理好呢,别在这里惹事啊”高胖警察严肃地说道。“我没惹事,棺材里是俺表弟的亲娘”挂面厂委屈地说。“谁是他表弟?”高胖警察问。“我”国梁回答。“那你说说”警察说。国梁把当年那个事说了一遍,说完这个事后,王家的长辈也七嘴八舌的说,这个事当时他们也在场。
“这个老了的人,在这个家有孩子么?”警察问道。
“我就是”文波告诉警察。
“当时,你妈改嫁的时候,没带着你一起走么?”警察问国梁
“没有,当时我跟着我爷爷奶奶了”国梁说。
“当时你多大了?”警察问
“那时候七八岁”国梁说
“一直跟着你爷爷奶奶么?”警察又问
“他们死了,就跟着我大爷了”国梁说
“你和恁娘呆了多了多长时间?”警察问文波
“一生人就在这个家里,快三十年了”文波说
“再说,俺娘没之前,住了好几次院,都是俺家伺候的”文波补充道
“我没来过么?”国梁有点急
“你掐着手指头数数,你来过几回啊?”文波生气地说。
“这个按理说,人家是从小养起来的,应该是随他家里人”警察对国梁说
“那不行啊,国梁他爸咋办?”王家长辈说。
“当时立了个说法,说白了国梁他娘就是活嫁死不嫁,这个事当时两家人都知道”王家另一长辈说。
“不是,你这啥意思,就是男的死了,女的不能改嫁了么?她嫁谁,埋哪里?是人家自己说了算!这不是老社会了”瘦高警察给王家人说。
胖高警察看了跟班一眼,对王家长辈说:“光你们一家子 ,两家子说没啥凭证,当时还有外人证明么?”“当时是孟贵哥在村里主持工作,当时他也在场”王家长辈说。一听这个名字我一激灵,超峰他们也看向我。“那现在把这人叫来”警察说。我一瞅对面,广东和小厂也看着我,“乐涛,我和你去叫俺大爷的吧!”我犹豫了一下,“乐涛这不是在这里么,快把你爸叫来”书记也催我。
我和小厂哥上了我的车,“操太,咋弄得,你们咋来抢开了?”我说。“哎,国梁打电话叫俺来,玩的这么好,也不知道来干这个”小厂有点后悔地说道。“你和文波是同学么?”他又问,“昂,今晚刚从淄博回来,心思今晚接着回去,还没走,你们就来了!”我说。车子要从村子的西南角开到西北角,一路上拐了好几个弯,我深深地吸了口电子烟说:“操,咋能啊?这样,让俺爸爸咋说?”“咱先回家和俺大爷商量商量,这号的事,向着哪边都得罪人”,小厂哥说。
到我家院子门口,透过车窗看到屋里灯还亮着。一进屋门,看见爸正躺在堂屋的单人床上看电视,母亲已经在里屋里躺下了。爸起身看到我俩来挺惊讶,显然他刚才已经睡着了。“你俩咋来了?”我爸问。我拿起桌子上的烟递给小厂哥一支。“你就要摊上事了”我笑着对爸说。“啥事啊”我爸很疑惑。“你让小厂哥说吧”我说。“国梁和文波是一个娘么,他娘改嫁到波家的时候,当时嗫叫一个承诺么?他们说叫活嫁死不嫁,咱具体就不知道啥事了,国梁把我叫里来,弄了半天让俺和他抢他娘的,结果到了后,看见乐涛、超峰他们那一伙子,这不挂面厂是他表哥么,他就动手了,他一动手俺也动手了,那文波他们肯定不让啊,就拦着,这不没法了,就报警了,警察来了后,就确认当时国梁他娘改嫁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这个承诺,国梁他大爷叫老鼠的那个,说当时你在村里主持工作,当是你在场,国梁一家子向着国梁,文波一家子就说没有这个事,这不得找个中间人作证么”小厂哥在灯下声情并茂地说着。我看见里屋的母亲也从床上坐起来听着。我爸这个年龄,对过去的事的记忆已经慢慢模糊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事,昂,当时咋周啊,捏不国梁他爹肺癌死了,他爹死的时候,昂,有这么高么”爸爸边抽着烟边比划着。“那时候有个五六岁哦?还穿开裆裤,那时候大锅饭,都吃不上喝不上地,饿死多少人啊,她一个女的拉扯一个孩子能办么?一开始她跟着国梁爷爷奶奶干活,两家人光打仗,但是国梁爷爷奶奶又不让她走,家里就这么一个年轻劳力,儿子死了,媳妇再走了,谁给他养老啊,那也光打波他娘,后来,有人给张友亮说波他现在这个娘,张友亮同意了,妮子也同意了,但国梁爷爷奶奶不同意,后来实在没办法,把国梁留下了,然后呢让妮子又立了个说法,那意思就是你们说的‘活嫁死不嫁’”。“那个时候,是立了字据还是口头啊?”我问道。“啥字据啊,就口头说的,当时也没想到真来找,目的呢就是让国梁奶奶爷爷同意,那个时候国梁那么小,谁知道他还记得”我爸说。“那肯定是一家一户地和他说的,我记得小时候,国梁还去找他娘来,后来大了,去的就少了”。小厂哥说。我把烟灭掉又问:“国梁和文波现在不走了么?”“走啥走,走的话还去抢他娘么?”我爸说。“那咋办?警察叫你去当人证”我说。
“这种事,别去,你就说你忘了,多少年了”我妈从里屋突然说道。“那警察现在在文波家等着了”小厂哥说。“咱俩别回去了,他们愿咋弄就咋弄!他要是问的话,你就说忘了”我说。
这时,院子里传来阵阵狗叫,我开门一看,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车停在大门口,那两个警察后面跟着文波、张友亮、国梁。高胖警察一进门看到我俩,并没有问怎么还没回去而是笑着对我爸说:“大爷,这么晚了,得麻烦你,问你个事”。我爸从座位上站起来。“都坐下说吧”瘦高警察说。高胖警察对国梁说:“你说说吧”。国梁又把那个事叙述了一遍,但这次叙述,他一再强调,当初爷爷奶奶对他妈很好,是母亲非得要嫁给他,最后爷爷奶奶为了让母亲回心转意才让母亲答应这个事,但她还是走了。听国梁说这个事,能听出国梁对母亲的怨恨,但又势必将母亲弄回家的的决心,后来他又补充说这是他爷爷死之前的遗愿。“国梁,这是你听谁说的,你娘当时在你家里收多少苦多少委屈,你都不知道啊,那时候你那么小”张友亮反驳道。警察又问我爸当时是啥情况,让我爸如实说。我爸起身往茶壶里添了些茶叶,然后拿起壶往里倒水,我接过水壶放地上,然后开始涮茶碗。我爸坐下之后说:“这个事很多年了,具体里面有啥事我也不知道,不过当时那天波他娘跟家里闹的很厉害,那时候我在村里主持工作就过去调解去了,当时王家确实说过等波他娘老了,要葬到王家坟”。“那当时死者答应了么?”高胖警察又问道。“当时情况很特殊,那时候妮子改嫁,国梁他一家子死活不让,木办法,妮子才同意的,再说那是老社会风俗了,现在哪有这样的”我爸边说边打着手势。“那行这边情况大概了解了,打扰了哈”高胖警察说完,他们一行人就离开了我家。
我猛灌了一碗茶水,给爸说:“那我也走了,今晚还得赶回去,那边还集训着,你和俺娘早点睡觉吧”。说完后,我和小厂哥出了院门。“那你在路上慢着点”我爸嘱咐我。“哥,你是回家还是去波家?”我问道,“去波家,我那车还在波家”他回到道。我开车拉着小厂又去了文波家,半路上看到那辆警车突然停下,高胖警察从副驾驶出来,开开车门让他们三个出来。我们靠近一看,原来警察劝国梁别闹了,但国梁不同意,跟文波在车里起了争执,国梁对着警察咆哮:“你这不让我搬,等埋了,我也掘出来!”警察没办法,只能让文波和他父亲上了我的车。这时,周围户里的狗狂吠不止。
到了文波家的院子里,两拨人还站在那。书记来询问情况,警察并没有搭理他。高胖警察叫着文波、张友亮、国梁、国梁大爷(老鼠)、我、小厂进了屋子。一进屋子警察就对国梁说:“你带着人来抢尸体,已经构成了犯罪,又聚众斗殴,这个事等处理完了再和你算。”看来高胖警察刚才在路上被国梁顶嘴的气还没消了。“这是俺娘!”国梁又说,“你娘也不行,她生了你,你养她来么?”瘦高警察好像也压不住火了。“那现在咋处理?”小厂哥问。“刚才去见中间人了,你俩也在场”高胖警察指着我俩,“当时确实有这么回事儿,现在有这么几个解决方案,按现在社会来说,你现在做的很不合适,如果你娘没嫁到这个村,嫁得很远了,你还去么?你要是为你娘好的话赶紧走”国梁一听说道:“直接不可能啊,我不走”。高瘦警察一听呵斥道:“不走,打算干啥呢?”国梁不语,高胖警察继续说道:“第二个方案呢,之前咱镇上也出现过一个这样的事,这个死了的别土葬了,火葬,火化完事之后,骨灰你俩分开”。文波想说话,但被高警察阻止:“我知道你也委屈,那你说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他要是活着的话非得气死。”“先说说第二个方案谁同意”瘦高警察问道。两方没有一个说话的。“书记,你和他们聊聊,其它人先出去”高胖警察说。
来到院子里,看客们大都回家了,国梁那边的人都倚在东屋的墙上,我们一伙的都靠在北屋墙上,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在玩着手机、抽着烟。我走到棺材旁,小龙问我咋样,我摇了摇头。虽然已经十一月底了,但感觉今晚格外的暖和,在冬天没有经历过这么暖和的夜晚。我们各自玩各自的,一句话也不说。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雪花。不过我确定的是,在我回淄博的时候,路上并没有下雪。
大概半个小时候,镇上殡仪馆的老板滑柔来到这里。滑柔的小儿子刘小庭和我是初中同学。上小学时,经常路过他家,他家的南屋临着街,南屋后墙开了个门,在门的左上角挂着一个小花圈,小花圈上写着“奠”,屋里卖那些花圈烧纸、纸马纸房子。印象里,他们父子三个总是站在店门口,看着我们路过,那个“奠”字也让我们害怕。这次看到他,比以前衰老很多。去年的时候,滑柔因为与邻居发生争端,邻居的儿子叫来一帮黑社会,父子三个不服,他们砸了他的家,刘小庭在冲突中被人击中要害死了,滑柔大儿子被撵到鱼池里而幸免于难。这个事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抓了不少人。
警察让我们帮忙打开棺材,国梁和文波一起将春妮抬上了白色金杯面包车,再一次看到本来入土的人,心理很不是滋味,但看上去她身体还未僵硬,那爽朗的说话与笑声好像从身体里呼之欲出。我能看出文波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紧闭着嘴巴,脑袋旁的青筋鼓着。
我们一行人送走了殡仪车,文波国梁上了警车,然后我们各自散了。
后来听他们说,国梁也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占理,但为了能让死去的父亲安息,他同意分担了春妮去世之前住院的医药费。那天晚上,在警察地监督下,一人拿到一半的骨灰,火化的钱两个人平摊。到了第二天,村里举行了两个葬礼,春妮分别安葬到了张家坟地和王家坟地。
年28晚上,文波因为年前母亲的事情,叫我们去他家里吃饭。当时傻禾也在那里,依然是那天晚上的打算。他告诉我,今天帮着他哥炸了一天年货。我们在喝着酒,他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过去抽一根桌上的烟。我们也没再聊起波他娘的事情,看着文波和他父亲的状态还不错,我们就放心了。期间,文波还让我们看了他刚找的女朋友的照片,第一眼我有点恍惚,这个女孩有点神似他的母亲。后来,听他们说也感觉有点。
不管怎么着,找上女朋友是好事情,听说人家父母很看好文波,女朋友还让他去学车,文波也去过女方家里。之前文波也谈过几个,好像因为家庭的原因就没成,那时候文波母亲已经瘫在家里。
后来又听说傻禾在外面说文波他爸傻,过年帮他干了一天的活,好东西不给他吃,都给人家吃了。
以上都是自己客观但又及其主观的讲述的这个事情,30年前的引子,还以为能被时间遗忘,但事情里的委屈与秘密终究被曝光,你和我之间到底有多少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有没有意义,不过,说不定哪根命运之线就搭在一起了,命这个东西,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