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杀手。
杀手与杀手之间也有不同,大多杀手什么人都杀,没有职业素养,拜金的厉害。
而少数杀手十分讲究。
我,只杀能存活于我五步之内的人。
美国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博士,为人际交往划分了四种距离。大约在我的五步之外,是我将见到,也心知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的无关系人。
我对这样的人心存恐惧,近乎本能的恐惧。而我的恐惧不过来自于把对方妖魔化。
所以我只杀我五步之内的人。
只有在五步之内才甚至于可以发现对方早餐时忘记擦去的嘴边的面包屑。普通,疏忽的让人放心。
面前的雇主和我隔着大约直径两米的圆桌。
他带着一副老式墨镜。他大概是不常戴墨镜,这幅墨镜大概是他爸爸的,带着时代的气息,老的好像可以直接带他去七八十年代夜场跳DISCO。
“帮我杀个人。”
墨镜显然没有办法掩饰从双手的颤抖,紧张一览无余。我心想:嘿你放松点好吗?我是杀手,不是你诶。有话好说,你把你的老年DISCO墨镜摘下来成吗?
可我当然没说出口。
经过一个客户直接从背后用麻袋套住我的头,偷偷摸摸带到他家谈生意以后,我的脾气明显好了很多。
真是,身手这么好,干嘛自己不去杀人。
“照片呢?”
他把照片递过来。
海蓝色桌布顺着他的指尖荡开一片涟漪。紧接着是惊涛骇浪,直拍进我心里。拍的我喘不过气。
照片上是我前男友。
“对不起。这单我干不了,他不在我五步之内。”
他把眉毛从墨镜外面皱到了墨镜里面。“那我,找别人好了……”
他伸手准备把照片拿回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啪”得一声把照片拍在桌子上。
DISCO男吓得双手按住我的手:“别……别……别……这么大声”
“这单我收了,我观察观察。”
“好……好……”
我对着台灯看前男友照片的时候,大鱼问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什么?”
“收这单的时候。”
“我想,咱们同行都太不讲究了,我怕他不得好死。”我甩了甩照片。
“你不是一直挺想他不得好死。”
我没法反驳大鱼,只好翻了一个快到后脑勺的白眼。
我记得“男友”前面刚加上一个“前”的时候。
我不哭不笑不吃不喝。
不是折腾自己,单纯的没有胃口。
大鱼给我买了一个五百多块的十二寸草莓蛋糕。
我坐在床上,吃了三天以来吃的第一口东西。
大鱼一直盯着我。
我说,你干嘛?
她说,贵。
我哈哈笑了出来,把蛋糕递给她。
她边吃边问我,“失恋什么感觉啊?”
“…… 就,想让他以后每段恋情都不得始终,想让他,不得好死。”
每个专业杀手都有一个助理,大鱼是我的助理,兼分手以后的陪聊陪睡。
她负责去调查我的目标是否活在我的五步以内。
也负责退回那些五步以外的订单。
被退回的雇主往往性格都极端暴躁,骂人骂的很难听。
但我从来都不担心大鱼。
她每次被骂回来都是义愤填膺。
“我靠,那些人骂人真是没有一点创意,无聊死了。”她以前是做电话销售的。
前男友知道我是个杀手。
事情发生的很自然。
有天我们抱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前男友以为是自己的手机,迷迷糊糊划开了解锁:“请问,你是杀手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玩杀人游戏吗?你不会还是个杀手吧,啊哈哈哈……”
我从梦里被他的笑声惊醒,像被人敲了一棍子,睡意全无。
我愣了一下,跟这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我还在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的时候,他突然不笑了。
我的笑声还没从空气里消失,硬生生被冻在了这片沉默里。气氛安静的像是什么恐怖片。
“你不会真是个杀手吧。”
“是”,“怎么?”,“要分手吗?”
我身后的床垫晃了晃,我想他大概是起床了,紧接着应该是穿鞋声,关门声,然后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和钟表的咔咔声。
但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因为害怕而僵直的后背。“只是有点担心,为了我,小心一点。”
彼时,15厘米是我们的最长距离。
我让大鱼去调查。
大鱼问我真的想好了吗?“你和他分手多久了?”
“谁?”
“你别犯浑,你知道我说谁。”
“394天”
“靠……记这么清……”
是啊……怎么会记这么清楚呢?
我以为我对他的离开不甚在乎。
但每天睁眼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啊……他离开这么多天了啊。
394个梦。
内心被口舌听话。
梦境比现实诚实。
我以为我自己的难过都和草莓蛋糕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可这份难过好像无论如何都消化不了。
大鱼,
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想好呢?
我握着大鱼给我的u盘的时候,雨滴落在了公交车窗上,我才意识到这个城市多久没下过这样正常的雨了。
回到家 我打开u盘。
下雨天我以为大鱼放在门口的伞。
走廊里闪了半年,莫名其妙一夜之间被修好的灯。
去年我哈哈大笑对大鱼说是哪个傻逼帮咱们把门口堆了两个月的垃圾扔了。
原来全是他。
他一直活在我的五步之内。
窗外的雨好像又大了。顺着我的眼角落在电脑桌上。
这394天的难过,最终还是发酵了出来。
却不是时候。
我突然希望我从来没认识过他。
谁让你做这些了。
混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去喂鱼食的时候,发现大鱼最喜欢的那只鱼翻了肚皮。
那是一只盲鱼。
家里刚装鱼缸的时候,大鱼心血来潮地要自己装水泵,水泵突然出了问题,这只鱼的头卡进了鱼缸里。我们都以为它要死了,没想到它活下来了,但是少了一双眼睛。
大鱼每次喂鱼都单独朝盲鱼那边洒一些。她说她欠它一双眼睛。
我忘了那一缸鱼是谁送她的,只知道原先那一缸鱼全死了,只剩下这一只。
现在,它也死了。
盲鱼替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和他约在粥铺见面。
粥铺人很少,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
我记得我们有次来买粥,等餐的时候他坐在我旁边刷微博,我突然觉得他可爱,凑上去亲了一口,他乐的跟个傻子一样。我说,你乐什么?他说,我开心,你亲我我就开心。
门被推开的时候,门口的招财猫自恃聪明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他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脏上。
面对而坐,一时无语。调节气氛用的烂笑话和黄段子通通派不上用场。
他用关节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准备说些什么。
可我到底先他一步,先开了口。
有人说。
人的眼睛就像是一部自动放大的相机,你总是无限放大你想要的。
我的眼睛此刻无限放大他此刻脸上的喜悦,这喜悦断片儿似的在我心脏上扎出一个窟窿。
我说:
我们去费城结婚吧。
[故事未完]
我叫大鱼。
今天是我找我那个混账朋友的第三天。她走的时候,只给我留下了一缸新鱼和一个写着费城的文件袋。有个戴着奇怪墨镜的人找我来退钱。他说目标逃去去费城了,而我的朋友死了。
我不信。
可我找到她的时候。她静静地躺在海面上。就像个没睡醒的新娘。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规定。
由于五步杀手,厉害,讲究,又义气,大家都很怕她。所以唯一可以永远逃脱杀手名单的人,是杀死五步杀手的人。
名叫费城的文件袋上有一句话。大概是我那个笨蛋朋友写的。是《李米的猜想》里的台词:
“我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