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一个人,他生活在山洞里已经三十多年了。他长得很奇怪,脖子很长,弯弯的向前长着,他的头反转了一百八十度,所以脖子是长在他头顶上的,而本来应该长脖子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长长的胡子向下垂着。他的脸也反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自己的胸前,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胸膛,头怎么左右摆动也看不见前面,总是看着自己身体这一面,头转到最大程度,也只能是看见自己侧面的东西。
我想他可能是因为自己长得怪才不出去,即使是出去了他也看不见前面的路,很容易走错路摔倒。因此他只能在自己的山洞中生活着,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但是他自己可不这么想,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吃东西,他用筷子很熟练地夹起了碗里的东西,送到嘴里。我甚至怀疑他的手是不是能够适应他倒过来的脑袋,因为每一次吃,手都要向外送去,像是在喂别人吃饭,正好和正常人是相反的,不过从他吃饭的熟练程度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很快就吃完了,用手一抹嘴,把碗筷往桌上一放,伸手拿水壶又倒了两杯水,转头把脸扭向了我,递给了我一杯水。
“你坐呀!”他平和地说着。
我慢慢坐到了石头床上,因为洞里太小,除了一个石墩和石桌以外,就剩下石头床了,石墩他坐着,我就坐在了石床上。
“这么多年你自己一直住在这里?”我很别扭地看着他的脸,感觉很怪异,说话都不舒服。因为他身体正对着我,我却看到他的后脑勺,当他转过头时我也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没错。”
“你不想出去吗?”
“去哪儿?”
“外面呀!”
“外面有什么好的?我自己住这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挺自在,挺好的。”
“你是不是怕别人看到你长的样子?”
“哈哈哈,这有什么!我才不怕呢。”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跟你这样说吧,我以前也出去过。那是三年前,在我这个洞后面的山坡上有个茅草屋,里面住着一个人。我去后山采山花的时候经常碰见他,这人挺随和也爱说话,我们常常一起聊天,每次都要聊很久。后来有一次我去采山花,路过他的茅屋时看见他脸色铁青地盘腿坐在茅草床上,两眼闭着,汗珠子满脸都是。我赶紧过去,扶他躺下,用大拇指使劲按他肚脐眼儿,他一张嘴吐出一口黑血,然后就慢慢睁开了眼。他一看见是我,就明白是我救了他,赶紧就要向我稽首。这个我哪里敢当呀!赶忙把他扶起来,让他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别乱动,然后我就回洞里了。
第二天他来到我的洞里,对我表示感谢,他对我说要是我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助,他一定在所不辞。我看他已经没事了,就放心了,但我确实没有什么让他帮助的地方。他说我看你一个人在山里久了,反倒受了自己的制约,倒不如出去走走,去那繁华景象看看,世上倒是有很多可以看的东西,也别整天都对着自己,看看外面或许对你有些帮助。我一想他说的也对,就听了他的建议,决定去外面看看。他又说我看你这样行动也不方便,我给你一个药方吧,你吃了就可以把头转过来了,看路、走路也方便些,不过药效只能持续三天。我说三天就三天吧,这也无所谓。于是我就按照他的药方吃了药。还真灵,头马上就转到前面来了,于是我就出山洞下了山。
脸在前面看路清楚走起路来是好多了,也快多了。我一早出发,不到晌午就到了城里。那里人还真多,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路上有各种各样的车子还有行人。花花绿绿的广告招贴,像山上的野花一样到处都是,各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就是那些广告的封面。我两眼都忙不过来了,瞧瞧这里,看看那里,头都晕了。
突然一阵‘滴滴声’把我吓了一跳,我转身一看,原来从我身后过来了一辆车子,黑黑的亮亮的还真漂亮。我赶紧往旁边挪了一下,车子慢慢的开了过去。就在车窗与我平行的一刻,玻璃落了下来,里面伸出一个满头紫发的脑袋,白白的脸上睫毛特别长,深蓝色嘴唇的上方还有一颗黑痣,她张嘴就冲着我喊‘找死呀!丑八怪!’当时就吓了我一跳,看见她睫毛上面掉下了一些黑色粉末,落在了白脸上,我刚要提醒她可还没来得急说,车玻璃就又上去了,车子也开走了,我只能呆站着看着车子离我而去。这是来到城里后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之后我又接着走。
街上的人挤也挤不动,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衣服,他们在街上东奔西走,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走在他们当中,突然有人看到我就停了下来,愣在了那里,不停地打量我。紧接着又是一个人停在了那里,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人都来看我,大家都愣在了那里。他们围在我的周围看着我就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一边看一边还纷纷议论指手画脚,还有人拿出了手机和相机给我拍照。慢慢的大街上人越聚越多,都在看着我交头接耳,指手画脚。他们很自觉地围了个圈子,我就站在了圈子中间。
我见这么多人看我,就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迅速地把圈子扩大了一些。这时候有人说:‘这是什么人啊?我从没有见过长的这么奇怪的人。’
又有人说:‘他是哪儿的人?怎么长得这么丑?’
这个说:‘你看他的脖子像个水龙头!’
那个说:‘那是头发还是胡子呀?向下垂的像柳树似的,真好笑。’
这个又说:‘这人也太奇怪了……’
那个又说:‘他妈怎么把他生出来的……’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站在这些人中间,我看着他们看我的样子,觉得他们的样子挺奇怪的,有咧着嘴的;有呲着牙的;有面目表情惊奇的;有呆了的……什么样的都有。渐渐的我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我想继续沿着大街往前走,人们看我走了,就自动为我让出了一条路,他们似乎更愿意离我有一定距离地看着我。不管到哪里,都引来很多的人看我,招来很多的议论和说笑声。其实我能理解,他们都是因为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人才觉得奇怪和惊奇,甚至发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觉得我很奇怪,就都用好奇的眼光看我,这是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就这样,伴随着人们好奇的眼光和笑声我在城里的大街上又游荡了一天多。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一群人追着看,他们给我拍照,议论我,笑我。我同样也在看,我看这个城市;看大街小巷;看车水马龙;看形形色色的人们;看这个五颜六色的世界。我把人们的眼神给带走了,这个世界也把我的眼神带走了,我们就这样相互看着。
当我感觉着药效快要过去的时候,就开始往回走。我要赶在药效过去前趁着身体灵活,赶快回到洞里。我刚回到洞里,药效就过去了,头就又转了回来,又只能看到自己的胸膛了,怎么扭头转头也看不见前面了。后山茅屋里的那个人又来到了我的洞里,他问我在外面这三天怎么样?我说还行,也算有点收获。我们又聊了会儿他就走了。之后他就离开了茅屋,不知去哪了。
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下过山,也不想下山。虽然我有药方可以让我的头转到前面来,让自己行动方便些,但我也不想用。”
说道这里他不说了,开始喝水。
我听了之后有些迷惑,“你不觉得山下的世界很好吗?”
“我没觉得。”
“是因为人们围观和嘲笑让你觉得山下的世界不好吗?”
“那又怎么了?哪个人看到我长成这个样子都会忍不住看我的,长眼睛不就是为了看的吗?难道要让所有人都要长成我这个样子呀?长成我这个样子不就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看别人多好,谁愿意看自己呀?多没意思呀!看别人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