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过后,气温并不很冷,但毕竟是渐进岁末了。早上去湿地公园散步,成群的虫子在得意地舞蹈着,但没有几个人欣赏。园子里一片颓靡肃杀,地面上的植物披着一层白霜像我头染白发的老母亲。
露珠像个孩子,晶莹剔透掛在草尖,给人以慰藉,心也像是被水洗过一遍澄明通透。当我蹲下来与它平视时,竟发现它是那么大而圆润,听过去的老人讲,把这些露珠收起来给盲人擦眼睛,盲人就可以恢复光明。
立冬过后,我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年终快到了,老职工们的医药费报销单据像雪片般纷沓而至。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一项实实在在的福利。像是冬日里暖心的棉袄。
每天早晨八点,办公室门口早就有人在等了,不一会儿,我那个袖珍小屋已忙得不可开交。有春风得意的,一边交报销单,一边眉飞色舞地述说起国外的儿女怎样飞黄腾达;也有愁眉不展的,说话冲声冲气、怨声载道的,想必生活不太如意吧。
今天是小雪气节。来的是在站幼儿园曾经一起工作的八位老师,她们约好小雪这天一起来报销,中午到附近的酒店去聚餐,个个穿得格格正正、滴水流光,有的还抹了口红,像是赴一个盛大的宴会。大家互相热烈交谈着,大声说着话,脸上绽放着无边的笑容。
“张老师,抱第二个孙女了吧!这把称心睐!第一个孙子,第二个孙女,一男一女一枝花。都不跟我们玩了。”
“哪块有时间啊,陈老师唉!整天忙得昏天黑地。老骨头都要断了。不得办法,儿子媳妇们要上班,你看我腰椎间盘都突出了,但我今额无论如何也要会会老姊妹!”
她们说说笑笑,东拉西扯,小屋迅速升温,简直都快热爆了,当我善意地提醒她们声音小一点时,她们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像小孩子一样吐吐舌头止住了喧哗,“走,我们到饭店扣。我做东噢,谁叫我是你们老大姐呢。又添了孙女。”张老师一提议,她们旋即像风一样消失了。
这时蜷缩在一旁的赵师傅夫妇才递上他的一沓子报销单据。
“姑娘,又来麻烦你了。”他家属说。
“没事,好点了么?”
“好什么好?!”
家属抺起了眼泪,“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右眼只有一点点光感。”
“不能手术吗?”
我介绍现在住院后报销比例已大幅度提高,毕竟,在黑暗中生活是不可想像的。但家属说风险很大,弄不好那右眼仅存的一丝光感也没了。而他今年又出现了脑梗。
“噢……”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末了,家属搀着他准备走了。那位赵师傅始终不说一句话,笔直地站立着,像一棵树。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他突然转过身,跑过来,站定,微微向我欠了欠身,开口了: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老西站大院和王长庚一起表演的小姑娘,是吧?”
“是。”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吧?那时他还是个心明眼亮的货运员。
“麻烦了,没有办法,我每天都很苦的……”他说不下去了,脸扭曲以至有些变形了,“真的感谢,感谢单位,感谢领导!”我看见有颗大大的泪珠从他干瘪的左眼溢出,亦如早晨的那颗露珠。
哦,小雪,多么悦耳好听的名字,像是呼唤一个邻家的女孩,她是那样静美且善解人意,虽然寒风凛冽,但冬日里依然有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