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叔是我表妹的邻居。记不得啥时候第一次见,总有十几年了吧。他长得老相,一脸枯树皮,看不出年龄。既然表妹这么喊,我也就各喊各叫了。
金山叔有做菜的手艺。乡下待客,遇有红白喜事,有的主家为了省钱,会自己采买肉菜调料,再请人来帮忙下厨,空场里一拉几十桌那种,金山叔就做过这种掌勺的大厨。乡下包桌客,讲究的是一个实惠够味,没有城里大饭店的精致讲究,倒有一种乡野的粗犷大气。一般得杀头猪,支上大锅,把堆满大澡盆的肉块煮好,抹上酱油、衬上干菜装碗准备上蒸笼;鱼、鸡、蚕蛹、虾……这些也要按桌分好;成斤称的盐糖大料,成袋买的萝卜白菜莲藕,都得提前备好。待客当天,垛好劈成四楞的硬柴,支起两扇门板一样的案板,架起一人多高的蒸笼,烧滚一米直径的大锅,像招待军队打仗一样,把这满满盈盈的东西都备齐备足。待罩客的人发出指令,只见火光熊熊,水汽腾腾,油锅滋拉,人流穿梭,各样菜肴流水价用木托盘传到各桌,真个是有如烈火烹油般热闹。金山叔就如同这场“交响乐”的指挥家,那真是指挥若定、英毅果决呢!听说后来岁数见长,他不掌大勺了,但每次我放假回去,他都要亲自下厨拼出几个菜来,坐旁边看我和他两个儿子喝两杯。自从他妻子病逝以后,他一个人伺候两个儿子长大上学,真到参加工作,当爹又当妈的百般辛苦,只有儿子们都回来的时候,才最是快活。
记得那时候,常在春天回老家去。金山叔就带着我们一起去山山沟沟里探险。我们去过奇峰峻立、古木参天的宝天峡寻幽揽胜,去过荒无人迹、一路杜鹃的黑鸡垛溶洞探险,去过绿植覆地、曲径通幽的葫芦圩观赏飞瀑……那时候他真是年轻,一天几十里山路不知道累,偶尔看见一丛山韭菜,还爬坡下坎去摘采;羊羊走不动了,他就帮忙背上。老家各架岭各道沟他都记在心里,要是我们自己去早就迷路了。有些明明看着无路可走的山道,他带我们走过去,果然是一条羊倌踩出来的小路,只是走得人少了,草长掩住了。
如果不是金山叔,我怎么会知道家乡的山山水水有这样美!他带我们去北坡挖黄黄苗,经过国有林场,春天的坡头上国有林场莽莽苍苍的树列,和农民自留坡光秃稀疏的灌丛形成了多么强烈的对比。他带我们去西沟打拳菜,怎能忘当我在阴坡拨开一层落叶,看到十几颗高举着小拳头的茁壮茎杆时,那种如获至宝的狂喜,我就觉得这东西卖200一斤真值,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吃猪蹄炖拳菜。他带我们去八里坡打水芹菜,我怎么知道坐着农用三轮翻过几架岭,上面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平地,土墙瓦房,石板小溪,沿岸密密簇簇都是水芹菜,我想这才是老家该有的样子吧!他带我们去石鼓摘山樱桃,一树树的山樱桃红丢丢黄鲜鲜,像彩色星星照亮了天空,在树底下玩耍的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真的超萌,超大眼睛,让我沮丧自己怎么没有这样天使般的女儿。家乡的春天才是春天,有金山叔陪伴的踏青才叫春游。
当听说金山叔得了癌症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了。再见到他,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满眼疲倦的金山叔,同记忆中那个身手矫健、无所不能的金山叔联系起来。羊羊已经从没上学的儿童,长成了比我还高的男子汉,何况金山叔呢!时间何曾饶过谁?后来听说他又辗转到南阳、郑州治疗,西药、中药都试了。再后来,表妹通知让去参加葬礼。
现在,年年春天,我很少回老家了。金山叔不在了,那大山似乎关闭了美丽之门。带孩子们在公园转一遭,就算是春游了。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好的春天,就是和金山叔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