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在政策上有一些列致命的问题,带来了巨大的危险,最终导致了安史之乱。这个问题就是,唐玄宗在不懂得怎样用胡人的情况下,却在滥用胡人。安史之乱是在公元755年到763年,由胡人安禄山和史思明发动的一场叛乱,正是这场变乱,使大唐帝国从最巅峰跌落下来。安史之乱如何终结了豪族社会?正是在安史之乱之后,技术变迁成为可能,引入了新的经济资源,使得皇帝一直苦苦寻找的豪族之外的财政能力成为可能。
大唐帝国的二元性
从皇权的角度来看,武则天给唐玄宗留下了很不错的底子。经过武则天的统治,关陇贵族已经遭受重创,武则天从关东发掘出来的很多重臣,对于抗衡关陇贵族的剩余力量大有用处,这些重臣都被玄宗继承了下来。但是玄宗感觉还是不过瘾,因为关东的人才多半也是贵族出身,只要是贵族,就总是不那么听使唤。所以选中还努力提拔重用各种没有政治根基的人,这种人更容易控制,对于皇权扩展大有好处。什么人没有政治根基呢?除了平民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群体,就是胡人。在着这样一种思想指导下,胡人出身的安禄山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玄宗时期的帝国北部边境一共设置了四个节度使,相当于四个大军区,安禄山一个人就管着其中三个,帝国的命脉几乎是完全交到他的手里了。任用胡人将领,这种事情对大唐来说毫不新鲜,这本来就是一个胡汉混血的朝代,太宗时期就重用了不少胡人将领。但是胡人将领来自草原,要用好他们就得懂得草原的政治逻辑,太宗与玄宗在这方面的理解水准大不相同。太宗常年与游牧军人打交道,极其熟悉草原上的政治逻辑,对它的运用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唐太宗曾经单枪匹马冲到阵前,痛斥入侵的突厥颉利可汗违背盟约,硬是把他给骂跑了。
当然,可汗是看到了太宗身后的庞大军队才跑的,但太宗单枪匹马所表现出来的勇气,绝对符合草原英雄的特征,一举吸引了草原上大量粉丝。唐太宗最终分化并击溃了突厥帝国,以“天可汗”而不是“皇帝”的身份,统领起各种胡人,把突厥的组织机制与大唐的帝国秩序揉在了一起。唐太宗还任用突厥将领,征服了广大的中亚地区,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世界帝国,这显然是一种二元帝国的逻辑。但是从唐高宗开始的皇帝,都不具有太宗那样的战争经验,也没有草原英雄的人格,再加上大唐定都长安,远离游牧与农耕的过渡地带,皇帝就越来越欠缺治理草原所需要的知识。所以到了高宗朝的后期,突厥就脱离了大唐帝国的统治,再次形成独立帝国。
唐玄宗放弃草原身份
玄宗对于草原上的逻辑更是没有感觉,甚至开始主动放弃大唐的草原身份。在太宗的时候,大唐以南北朝时期的北朝为正统所在,认为大唐继承的是鲜卑人建立的北周帝国以及隋朝的统绪,并不认为胡人做天子有什么问题。但是玄宗统治了一段时间之后,提出唐朝的统绪是从汉朝继承过来的,于是南北朝时期的正统就不在胡人组建的北朝,而在汉人组建的南朝,大唐的草原身份就彼此被抛弃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到,大唐虽然建立起了二元帝国,但这种二元性太过于依赖皇帝的个人能力,没有发展成为制度化的安排,倘若皇帝对草原不理解,二元性也就泡汤了。这种情况下,唐玄宗却把帝国的命脉交到胡人将领的手里,这几乎就是等着出大事了。唐玄宗统治了几十年,感觉超级良好,到晚年突然遭遇到安史之乱,大唐从最巅峰一下子就摔了下来。大唐帝国内地的军队已经不堪一击,只好再去借用其他人的胡人力量来对抗安禄山的军队,最终动乱倒是平定了,帝国的命运也不再由自己做主了。
江南经济的大发展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安史之乱之后,一种新的技术变迁却出现了。安史之乱后大唐陷入藩镇割据,华北是割据最严重的地区,而这里在以前是帝国的财政来源中心。帝国名义上恢复了天下秩序,但实际上没有钱,什么也玩不转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安史之乱却刺激了江南经济的全新发展,从隋炀帝到武则天、唐玄宗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豪族社会之外的财政来源,就在这里冒出来了。要说江南经济的全新发展,得先看看江南人口的一个大变化。安史之乱和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都带来中原人口的大规模南迁,但两次有个巨大差别。永嘉之乱的时候,中原地区已经乱了快两百年了,对于在乱世中该如何自保,人们很有经验,那就是组织起坞堡。南逃的时候,也是比较成建制地逃走,所以跑到江南的还是豪族社会。安史之乱确实突然爆发的,人们仓促之间来不及组织起来,只能零散地南逃,而安史大军是草原骑兵,打到淮河一带也就不怎么往南走了。南逃者跑到江南基本就安全了,这样江南形成了一个平民社会。
安史之乱前,中国人口的中心一直是在黄河中下游地区,秦岭-淮河一线以南的人口始终是相对稀少的。安史之乱改变了淮南、江南的人口密度,让这里从过去的地广人稀变成地狭人稠了,这就改变了劳动力和土地之间的相对价格。地广人稀的时候,土地有的是,劳动力稀缺,所以各种劳动力密集型的农业技术都不划算,像水稻插秧,土地复种制,就是一年两熟,这些技术都没人用的。实际上,水稻插秧这种技术在北魏时期就已经在黄河流域发展起来了,但是江淮地区一直到了唐代前中期,还是火耕水耨的种植技术。这个技术很省事,想要种地了,先放把火,把田里的杂草树木等烧掉,再放水近来把烧剩的草木灰等沤一阵子,地里有了基本的肥力,然后开始种。并且江南还是轮耕制,就是土地种一年,要休耕一年甚至两年以便恢复地力。不是江南人不懂插秧技术,而是他们不需要那种技术,反正地有的是。但是安史之乱后,人口大规模南迁,江南开始变得地狭人稠了,这时人地关系变了,地不够用了,人有的是,省心的办法不行了,现在首要需求是省地。
水稻插秧技术开始获得应用,轮耕制也不搞了,土地要连续耕种了,甚至到了再晚一些的宋朝,发展出稻麦轮作制,一年两熟,各种精耕细作因此也逐渐成为必须。人力越来越便宜,不再怕人工费,只怕地不够用。这样一种变化,让建立了平民社会的江南,一下子成为帝国内部重要的经济区,在原来的贵族社会之外,发展起来新的经济要素,帝国也就获得了新的财政基础。晚唐时期,大诗人韩愈曾经说过,江南所提供的赋税,占了天下赋税的差不多十分之九,这个数比较夸张,但江南已经发展成为帝国核心经济区是毫无疑问的。
财政技术改革
大唐帝国劫后余生,开始努力恢复,江南的开发让皇帝意外地获得了新经济要素,有可能用它来对付各种过去搞不定的力量。但首先得进行财政制度的改革,新的经济要素才为皇帝所用。在安史之乱以前,唐朝的财政制度是从北魏继承下来的租庸调制,主要就是按照户来分派,每户每年要交多少粮食、多少绢帛、要服多少劳役等等。这套制度已经运转不下去了,公元780年,唐朝进行了极为重要的财政制度改革,推行两种税,把过去的各种劳役、粮食、绢帛等等都折算为钱,每年分夏秋两次征收。两税法原则上来说必须缴纳铜钱,这意味着,从东汉末年以来持续了数百年的实物财政,又转成了货币政策。皇帝想要高点事情的话,拿着钱比拿着粮更好办,皇帝对付汉族的办法就变得更多了。两税法构成了此后中国历史历代税赋制度的主要基础。
这些新的经济和财政资源,让隋炀帝开始的皇权对抗豪族的努力,获得了政治可能性。不过大唐已经无法利用这种可能性了,因为唐朝皇室经过安史之乱的打击,已经没有办法把各种资源充分整合起来,只能苟延残喘。但是如果没有江南的新资源、没有两税法改革的话,估计大唐想要苟延残喘都喘不下去。要打破过去的社会结构,只有新经济要素的出现还不够,还得有新的知识传播技术,让更多的人能够读得起书,形成新的人力资源基础,新秩序才真的能够浮现出来。新的知识传播技术就是印刷术,实际上这也不是全新的技术发明,而是对既有技术的新应用。在唐朝的时候印刷术就已经在应用了,但那会主要是用来印佛经,因为当时的豪族社会,社会上对于儒经的需求相对有限,寺院对于佛经则很有消费能力,印佛经很划算。但是随着平民社会的发展,对儒经的需求逐渐浮现出来,五代十国时,官方第一次主持了对儒经的大规模印刷,到了宋代,印刷儒经完全变成一个社会性的商业活动。知识传播成本由此急剧下降,很多平民百姓都能读得起书了。这让宋代皇帝有机会从平民中大规模拔擢人才充实官僚体系,隋朝开始的科举制,终于真正转化为皇帝对抗贵族的一个重要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