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小老何是我第一天来博森上班。是一个流水线，他就在我对面的工位。我们都是公司新招来的烙铁手。

小老何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沧桑，说不上多大，23到三十都有可能。流水线工人的表情总是那样的哀怨忧愁，但是小老何好没有这些，他就是沧桑。再多一点精明的感觉。他的肤色很粗糙，或者是因为五官都偏大给人这种错觉，头发看得出来又是烫过和染过，但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潮的土的感觉来，这种发型可能 他保持了不少了，而且还会一直保持下去许多了。

白色的山寨板鞋，紧身的洗水牛仔裤上面有个布条，在大腿上车个拉链。白色的化纤T恤，上面印着一些抽象的怪兽图案。有时候天冷一点，他会穿一件风衣，土灰色，印着一些英文字母。他大约163左右，在广东 的流水线工人里算平均身高。我完全搞不懂他的穿着打扮是什么逻辑。

一般来说，在广东 的工业区，你会看到这几种风格的穿着，一，刚从家里出来，身上没钱，穿自己读书时的衣服，显得无比的窘迫和寒酸，二，穿街头地摊的便宜货，三，穿街上装修得灯火通明的专卖店的衣服，各种福建的鞋了，班尼路美邦和以纯这些。四，穿淘宝爆款，明星同款，各种民族服装韩版时尚。这里头是有鄙视链存在的。

小老何大概只能在鄙视链的第二环，也可能在第四环。搞不清楚。他这种打扮，放在四年前也许很时尚。但是放在今天不免被穿淘宝韩版爆款裤子有几个破洞的人笑话。从这个角度看，小老何一直想要追求时尚，却不小心在不自知中成为被时尚遗弃了的人。

他在个人打扮上还有两个特点，他打了两个耳钉。他这个耳钉是有故事的，那时我们才认识几天，他给我们讲了，他高中一毕业 就去打的这个耳钉。他这样一说，我知道的重点不是耳钉而是他和我一样高中毕业 ，这很辣眼睛，有时候他手上有一条红线。串着一个桃核十字架这样的工艺品，有时候他手上胾着那种很细的菩提籽，每当他胾这条，袖子就会撸得老高。看到他这样，我回想起我发现泡学并决定用实践的时候，对孔雀理论相当以为然。意思是说，要打扮得像孔雀开屏一样让人目炫眼花，他会串两个以上的戒指，项链还有一顶帽子，还有墨镜，有时候手腕上还緾着一方丝巾。我发现小老何特别像我那时候。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模仿是哪个游戏里的打扮，扣扣炫舞的人物服装这些，这我就不太清楚。又或者是爸妈给他卖的，他好像跟我们说过他爸妈也在这。

这些都不成为我们对他另眼相看的要点，他一个让我们不得不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的是，他的药匙挂里挂一个有点大的小公仔，造型 是一个小白兔。他把匙挂在屁股后面时，走起路来快垂到他的腿弯。这个东西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吗，是前女友的礼物，还是跟生命中一个故事有关，

老何问过他，说他为什么不再挂 一个大一点的，要不就再加上一个给它湊成一双。我开玩笑说，你这个有一个问题，上厕所的时候会不小心掉到坑里去，小老何只是笑笑，也没有说出什么故事，也没有难堪。

这个东西在用泡学的话讲，也是孔雀理论。能成为一个让人注意到自己的点，也能成为一个话题的开端。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故事在后面兜住，就会成为一个低价值的展示。我搞不懂小老何这样搞 的用意，可能是他自己觉得没有那么辣眼。

我们的工位调 来调去，都特别相近，回 家也是一个方向。于是小老何就一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这让我发现了小老何更多让我不解的地方。他有一个高级的电动车，他骑起来也是不同常人。先是姿势，他坐各很后，三个人的座位他一个坐着也要坐在第二个人偏后的位置上，撅着屁股开着，然后是开车，他在路上晃来晃去，画着电波抛物线啥 的，很作死。看得出来他对他这个车很满意，于是很得瑟。坐上去便惬意无比。

小老何讲话很有特点的，倒不是说它的内容，而是他讲话的方式 。他讲起话来总有一种撒娇的感觉。总让我想象到一被溺爱的孩子跟母亲撒娇的场景，他讲话很轻松，声调上高低有致中常常夹加着夸张的口气，看上去好像随时兴致很高 ，精力很好似的。跟我们这种时常昏沉得快睡过去的，有些区别。

小老何和小品在我们的下一个工位，他们的工艺相对简单，在人们忙得实在没心情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个在笑嘻嘻的聊天，来讨论我跟老吴哪个 搞个快一点的。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小老何真是一个讨厌鬼。其实我讨厌他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常常给大家说，你可能 比我还老，他说不准中多大。可能 是三十，可能是26.有可能比我大，也有可能比我小，但是总体来说，我们差不多。别人这样说，我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小老何这样说，我特别不舒服，可能正是因为我们很相近。我有时候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能是小老何嫉妒我撩妹的功力非凡，故意拿这个来破坏我的形象和报复我的。也有可能人家 就是实话实说，是我太玻璃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