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厂在工业北路一个偏僻的角落,十分难找,但好歹让我们给发现了,主编说,以前有固定合作的印刷厂的,但是由于各种因素,他打算换一家合作伙伴,反正资源有的是,只要给钱,跟谁合作不是一样?
我是很佩服老头的决策之精明的,但是唯一有点遗憾,这印刷厂负责排版的小姑娘脾气不太好,一见老头带了一应的资料过来,顿时脸上晴转多云,等到老头拿着资料指指点点要交代任务时,小姑娘开了口:“你又换了排版的要求,这是第三次了,你知不知道排版很麻烦的,你能不能确定一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版面,这样来回折腾,只能浪费时间,而且你这次带来的照片原图分辨率太低,放在版面上有些模糊。”
张主编张了张嘴,没接话茬,坐在一旁的印刷厂刘经理溜到远处幸灾乐祸去了,张主编把我拉到一旁,塞给我十块大钱,说是我的午餐补助,我捏着那十块钱还没明老头已经开车溜之大吉。我抬头看看天色,还不到中午,我还得忍受小姑娘的暴脾气好几个小时,然而等我吃完饭再回到印刷厂的时候,小姑娘的态度出乎意料好了些,或许她的脾气只是针对老头吧。
我之所以留下来,主要的目的是配合印刷厂的人把这一期杂志排好版,可问题是,我才第一天来,毛也不知道,能配合什么?不过是留下个人来监督罢了,或许老头是想让我顺便学学排版吧,想到这里,我便凑上去,看了看小姑娘身前的电脑,原来所谓的排版只要有一套对应的程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经理似乎无事可做,只坐在西墙角的沙发上眯着眼,我跟那小姑娘简单交代了几句张主编吩咐的要点。我在这里白白耗了一下午的时间,临了也没能拿到排好版的成品,特别是这一次老头又加上了两篇文章。
眼看着天色渐晚,我只能先搭公交往回赶,顺便在车上给张主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边的情况,只怕要等排好版,至少还有些日子。老头让我过几天再去一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星期。这工作倒是比兼职还像兼职,丫的,要是一直这样,没得活干,没得钱发,我不是坐等着饿死吗?
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漫长等待,张主编终于又想起了我,还是在文化东路的路口,老头开车带我去印刷厂,之后把我一人撂在那里,自己跑了,我的任务就是在那边监督人家把这一期的杂志排好版,如此跑了好几次之后,我意识到应该跟老头谈谈交通补助的事情,因为我住在长清的校区,和印刷厂离得比较远,每次一个来回光坐公交车也得十几块钱,长此以往,等不到发工资我就先饿死了。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头正要我去印刷厂跟进,听到这里,老头在电话里略加思索,开口道:“这样吧,这个问题我会考虑,今天你先不用去那边了,我把这一期的杂志电子版先发给你,你校一下稿子,把所有错误的地方标注出来,下次我们去的时候争取一次定版。”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问题是我没电脑,大鹏哥的电脑倒是在眼前,无奈可恶的wlan信号脆弱的可怜,屏幕右下角的位置一直在大红叉和小黄星之间徘徊转换,我只能顶着大太阳跑到外面的网吧里下载了文件,又考回来,过程实在艰辛。
前几次在印刷厂,我只是大致的看了点,没有系统地查看过这本杂志,如今发了一份完整的底稿在这里,我才能仔细观看,原来都是些书法绘画作品的鉴赏文章,所刊登的艺术作品都是不出名的末流人物创作所得,而配给的鉴赏文章也是平平无奇,错别字连篇,通稿看下来,不算打印错误,光是文章中原有的错别字以及语法、标点等错误就足以让我震惊,这到底是哪个小学里的倒霉孩子写出来的作品,竟然拿到这里来滥竽充数鱼目混珠。我忽然想起上次见老头时,他说我们这杂志上刊登的作品都是知名老艺术家的创作经典,许多配上来的鉴赏文章也都是作协里的老作家给写的,我现在忽然有一种拿笑脸砸死他的想法,老艺术家和知名作家组合所得的结果就是这么一对文字垃圾?
我是拿了一叠草稿纸准备记录底稿中的错误的,经过接近一天的努力和忍受,我看着写的满满的三张纸,不知道张主编当初是怎么组合出来的这一期稿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标注出来的三张纸去找张主编,老头在燕山立交桥那边停了车,三拐五拐进了胡同,说是有个老作家也给我们校稿来着,把我们三个人校稿等到结果综合一下,之后再去印刷厂。
我所见到的老作家其实并不老,可能张主编只是为了突出她的身份吧,还煞有其事地给我介绍:“这位老师可了不起,是省作协的会员,还是两届省人大代表呢!”
我赶紧低三下四地鞠躬行礼,献上一脸谦卑如奴才的笑,老作家也很会来事,忙夸到:“恭喜老张又得到一个年轻的人才啊,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啊。”我笑得有些抽筋,心里却犯嘀咕“头一次见面还没说超过三十个字,你怎么知道我是人才”。
老作家的时间似乎很是宝贵,并不想多耽误,然而既然答应了的事,总要有始有终,于是就在院子里开始给张主编一点点指出杂志中存在的错误。张主编一脸的奴笑,忙说道:“小徐,你也仔细听着,人家轻易不做这些,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可多学着些。”
“是是是。”
老作家继续讲经:“这几处错误是很明显的,我就不需要多说了,这上边都有用红色笔标示出来的,还有几处用蓝色笔标注的,你一定要注意,必须改正过来,这是很严重的错误,具体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回去自己看,当然了,这几处错误你们一定没发现,是不是?”老作家说到这里很合时宜地顿了顿,似乎在等我们的附和。
“是是是,我们真是没发现,特别是小徐,一定看不出来这样的错误,是吧?”张主编把脸转过来。
“啊?哦,对,我没看出来。”我心里那个恶心啊,这么低级的语法错误,你们又他妈不是学前班刚毕业,至于整得跟国际学术问题争论似的不?
临走的时候,老作家特别交代,“上次王老先生说的那一篇文章一定要加上去,我不管你们这个版面怎么安排,你要知道,人家是老领导,老干部,就这么一篇文章,你不给人家弄上去?这不合适嘛,是不是,小张”?
我看了看两个人,张主编看上去是可以做这位老作家的爸爸的,可是被称为小张的老头此刻却俨然一张哈巴狗的脸,贱兮兮回道:“是是是,一定给他加上去,我就说嘛,那篇文章实在是很精彩,前一次之所以砍掉,也是因为版面问题,我们想着老先生都那么高风亮节,不会在意这些,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给他加上去,您放心。”
“恩,你办事,我放心。”
老作家转身上了楼,经过这一番折腾,加上来的时候在路上就耗了俩钟头,看看天色,再赶到工业北路,实在有点晚,老头决定改日再去,何况他还要回去把这几份修改的地方综合一下,最后弄出一份底稿来。下车前,我又一次不识好歹地问张主编:“主编,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杂志社那边上班?”
“哦,这个,不急嘛,那边还没收拾好,这样吧,过几天我先带你到那边看看。”
好歹有句话,让人有个盼头啊,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个盼头也忒小了点。
张主编确实很守信用,三天后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齐鲁文化城,看看我们的杂志社新办公地址。我怀着不亚于参加相亲大会的激动心情赶过去,却没想到所谓的齐鲁文化城,就那么几排两层的小平房,当然,咱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房,外面看着普普通通,万一里面另有乾坤呢?
我所看到的乾坤是上下两层,空荡荡各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窗台上的盆景叶子干黄干黄的,再不浇水便要一命呜呼的样子,有几件电器设备算是高档设施了,一个是一楼墙角洗刷间里边十五瓦的小灯泡,怎么看都像是刚活过来的幽灵,小时候坟泡子上到处飘的鬼火就这样子,只不过这一个给人固定在了墙上,还有一个烧水的电热壶和一部电话,电话线不知道接上没,我没有去验证,但是烧水却可以,因为老头一进门就急着去烧水喝,我看他那肥胖的身躯,估计是不太能够抗热的。但是二楼却又比一楼好一些,有空调,凉爽得很,可是二楼门口刺眼醒目的牌子上“主编办公室”几个大字却把我远远地推开了。
主编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把钥匙,当然只是开一楼大门的,至于二楼的防盗门,他自然不会给我。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很久的将来,我要办公的地方,传说中的杂志社,看上去还不如学校门口卖盒饭的窗口撑场面。
光见了地方,可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一位杂志社里的同仁,这可不太正常,之前我也问过,可是老头一直说这段时间因为杂志社搬迁的缘故,其他同事都在自己家里写稿,有的到外面去采稿,总之叫我耐心等待,杂志社装修好之后,我们便可以在这里正式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