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的地位似乎不像番薯那么重要,但是母亲的一道芋梗做成的菜肴,几乎无以形容。有一回我在台北天津卫吃吃到一道红烧茄子,险险落下泪来,因为这道北方的菜肴,它的味道竟和二十几年前南方贫苦的乡下,母亲做的芋梗极其相似。本来挖了芋头,梗和叶都要丢弃的,母亲却不舍,于是芋梗做了盘中餐,芋叶则用来给我们上学做饭包。”
这是林清玄的散文集《持续做一个深情的人》当中的一篇文章里的一段话。当我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母亲温柔的形象和她做的芋梗立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萦绕着,以致于我无法再专心阅读。
此时,我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想念母亲还是在想念母亲的菜肴,或许都有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发现自己已经至少三十年没有吃过芋梗了,甚至于忘了这道菜的味道。这道菜真的好吃吗?我不确定,但仔细想想,如果这道菜真的好吃,也不至于绝迹于我们的餐桌而成为久远的记忆。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这是一道很无奈的菜。那时家因人口众多而家贫如洗,即便是自己种的那些家常蔬菜也不够我们一家十口人的正常消耗,聪明的母亲便想方设法地把一些能吃却不好吃的东西做成菜肴。
芋梗,就是这样走进了我的记忆里。我们并不常吃芋梗,但正因为如此,我反而非常喜欢这道味道独特的菜,在长大后的岁月里也常常想起它。我自己也纳闷,这样一道菜,为什么会成为我童年的一个美好的回忆呢?
除了芋梗,我还想念南瓜花,确切的说是想念母亲做的南瓜花。
相对于芋梗来说,南瓜花这道菜并不鲜见,即便是现在,偶尔也能在一些家乡饭馆吃到,只不过并不是母亲当初的味道。母亲做的这道菜,吃在嘴里的时候,植物花卉所特有的清香味立即泌入心脾,让人久久回味。
除了吃,我也喜欢跟着母亲去菜园里摘南瓜花。摘南瓜花要在清晨的时节,那时太阳初起,有的南瓜花正恣意绽放,有的则还在默默地积蓄力量,等待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每看到那朵朵肥大的花,我便兴奋不已,不畏南瓜藤和叶上细细的毛刺,定要折了放在菜篮子里。若不是清晨去摘,被太阳晒过的南瓜花便少了些精神,仿佛味道也会差了些。
母亲在想方设法地丰富餐桌的背后,其实是出于对我们的爱,让我们贫穷的生活多一点美好。
我始终清晰地记得母亲做的南瓜花的清香,却不记得另一道佳肴——蕨菜的具体味道了。在我们那里,蕨菜依据生长的地方分为山蕨和水蕨,山蕨最为常见,茎粗肉厚,呈暗紫色;水蕨长在小河边,比山蕨瘦小却肉质鲜嫩,翠绿欲滴。不管山蕨还是水蕨,只要我们采回来了,母亲便像变魔术一样将它们变成一道人人赞不绝口的美食,一道简单的野菜就让我们好像打了一回牙祭一样。
作为一个聪明的山村妇女,母亲的菜肴里,怎么能少了小竹笋呢?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在外面上馆子的时候我很喜欢吃小竹笋。
每年三四月的春雨之后,我家附近的小山上的竹林中,小竹笋从地里疯狂地钻出来,年龄小小的我们便会背着竹筐去掰一些小竹笋回家。母亲将竹笋切成小小的一段一段,同干盐菜或酸菜炒在一起,再放些干辣椒,既有竹笋的脆鲜也有酸菜的酸爽和辣椒的干辣,非常适合下饭。如果能再奢侈一点,放一点肥肉炸油,更是人间美味了。
母亲的这几道美味的菜肴,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吃过了,但一直深深地存在于记忆里。有时候在餐馆寻找南瓜花与小竹笋,与其说是想要寻找儿时的记忆,潜意识里实际上是想念我那温柔的母亲。
自从母亲离开了我们,她的菜肴便成了人间绝味,从此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