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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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春天,知识青年刘妍下乡的时候刚满十八岁,青春,蓬勃,活力四射,心中又充满诗与远方。

初到农村的小青年们面对黄天厚土,有一种新奇和魔力吸引着他们的求知欲。刘妍也不例外,和他们一样,随着领导的安排,被分在乡亲们家里,白天劳动时,边干活边讨论文化知识,晚上睡觉时跟着乡亲各回各家。刘妍喜欢读书,不仅了解《红楼梦》中各个人物的性格使然,更向往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

刘妍不但长相俊秀,皮肤白皙,一副高挑的身材,含着秋波的眼睛温婉动人。从不同城市来的小青年们都喜欢和刘妍搭班干活,一是缘由心中喜欢,想谈个朋友,二是她优雅大方,说话随和,搭班干活不乏累。

刘妍下乡的地方叫大翼村。这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背靠崛茨山脉,离颍河水很近。她温和又喜欢阅读的性格被这个村的主任安排到村里的学校代课。

由于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刘妍对待小孩子们的淘气,也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态度:“你们这么淘,不写作业的话,小心老师罚你们板子吆。”

孩子们眨着黑铜铃似的眼睛,嘻嘻哈哈地听老师温润的普通话,这话音让他们如沐春风,即使老师生气也感觉是好看的。他们为了靠近这位美丽善良的老师,会把不舍得吃的烤红薯偷偷送给她。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刘妍虽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可口的饭菜。在农村插队时,刚好遇到干旱年月,粮食减产,能够吃饱饭的机会很少,许多乡亲都是吃半饱,能吃到喷香的烤红薯,也是难能可贵的。特别是刘妍这个分不清麦苗还是蒜苗的城市人,看见金灿灿的红壤红薯,抿上一小口,在嘴里回味是软糯香甜,让这个身处异乡的她少了寂寞感。

乡亲们担心这位讨人喜欢的姑娘忍饥挨饿,把家里不舍得吃的食物,让孩子们带一些送给刘妍这个代课老师。刘妍知道,食物虽不丰富,这却是乡亲们对自己独有的厚爱。

“老师,这是俺娘让我送给您的馍馍。”一个小女孩从碎布头做的花书包里掏出一块灰色的窝窝头。

刘妍看着孩子娇俏的小脸,眼睛像是两坛泉水一样清澈明亮,能看出手里的窝窝头是用高粱面做成的,虽然没什么金贵,这可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口粮啊!刘妍想着不接吧,怕伤了孩子的自尊。接吧,又担心孩子饿着。她索性顺手接过来,轻轻地在窝窝头上咬了一口,嘴里细细地嚼着,又把窝窝头放在小女孩嘴边,说:“欸,真好吃,老师吃不完,你也吃。”

小女孩天真地用小嘴咬了一口,咧嘴笑着,哈喇子从嘴角溢出。刘妍开心地笑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虽然有点青涩,却感觉美妙可口。

刘妍给小女孩补完课时,天色渐晚,月亮在东方发出昏黄的光泽。她担心小女孩一个人走路孤单,牵着她的小手把女孩送回家门。

“谢谢刘老师,俺们农村人没见识过啥,也没啥招待你的。”小女孩的母亲把刘妍送出家门时,歉意地说。

“你们不用客气,我在这里很好的。”刘妍不想让家长多想,宽慰道。和小女孩的家人告别后,刘妍又顺着原路返回学校的小棚屋,在途经村饲养室时,“呜呜呜呜”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小男孩沙哑的哭声。刘妍循着声音找去,原来,声音是从饲养室的房后面一处枯井里传出。

“小朋友,你怎么掉进里面的?”由于夜色深沉,刘妍看不清孩子的年龄和长相,弯腰趴在枯井边沿上问道。刘妍心里着急又无从下手。她想找根绳子把孩子拉上来,可身边空无一物,只好先安慰他:“别哭,阿姨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刘妍借着微弱的月光跑向村子里,敲响了村民的门,村民刘阿狗听说情况,拿出家里的绳子,打着手电随同刘妍一起来到枯井边。

“小朋友,你还在吗?”刘妍趴在井口,朝着黝黑的洞内叫喊。

一束耀眼的光亮照在孩子的身上。这口井是人工挖的,直径一米,一丈多深,里面堆积一些腐烂的杂草。由于孩子又饥又渴,在漆黑的夜里又孤独害怕,紧紧地蜷缩着身子圪蹴在杂草上,听到刘妍的呼喊,他猛地抬头,兴奋地叫着:“妈妈,妈妈。”

“小朋友,别怕。我们这就救你出来。”刘妍一边安慰孩子,一边准备绳索。

刘妍指挥村民把自己卸到井里,把绳子给孩子绑上,先把孩子救上来后,自己才顺着井壁的脚窝爬出枯井。

孩子约有三四岁,一头浓密的头发,在刘妍和村民的保护下平安救出。当刘妍看着一脸黑灰的男娃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心疼。

“韬韬,韬韬。”刘妍正要送孩子回家时,随着微风飘来呼喊的声音。

“妈妈,我在这儿。”孩子撒开刘妍的手,高兴地呼喊。

“哎吆,我的娃呀,你跑哪儿去了?我们都快急死了。”女人一下子拦住孩子的头,激动地说。

“妈,我可找到你了。”惊魂未定的男娃投在女人的怀抱,委屈地说。当村民把救孩子的事告诉这对父母时,孩子的母亲对刘妍连声说:“谢谢你们。”

“这是新来的刘老师吧?太感谢你了。”在微弱的月光下,孩子的父亲认出了下乡插队的刘妍。

“不用谢,你们要照看好孩子。幸亏这次是掉进枯井里,要不然就坏事了。”刘妍宽慰父母,叮嘱孩子的安全。

“谢谢刘老师的救命之恩。你还没有吃饭吧?走,上我家吃饭去。”女人说着感谢的话,又要伸手拉刘妍上家里坐坐。

刘妍连忙推辞:“不用了,我还要回学校备课呢。”

“再忙,也要吃顿饭呀。”孩子的母亲诚心邀请。

“真的不去了,天太晚了。”刘妍婉拒。

“欸,要不这样。等我们哪天准备了饭菜,好好答谢你对孩子的救命之恩。”透过月光的影子,能依稀看见孩子父亲挺拔的身姿,他笑容可掬,对刘妍发出邀请。

“真的不用,太麻烦你们了。”刘妍婉言谢绝。

“那怎么行,我们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刘老师喜欢吃啥?我准备一下,咱们姐妹好好唠唠。”孩子的母亲看见刘妍格外亲切,执意邀请。

“那好吧,我喜欢吃鱼,鱼汤也行。”刘妍看着他们的诚意,随口而出。

“好,我明天就下河去给老师逮鱼。呵呵……”孩子的母亲身材瘦小,说话却爽朗大方。

“我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刘妍连忙阻止,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

“刘老师,你甭管了。你救了️俺家的韬韬,孩儿他爸又是村委主任。我们不能请你吃顿饭吗?你等着吧。”

“刘老师。”刘妍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刘阿狗悄悄来到石头堆砌的教室旁边,趴在木窗上轻轻地叫喊刘妍。

“同学们,你们先练习着生字。”刘妍对孩子们交代一番,放下手中发黄的课本,走出简陋的教室。

“阿狗,什么事?”刘妍诧异地问。

“刘老师,被救孩子的妈妈……”刘阿狗怕孩子们听到,又趴到刘妍的耳边小声低语。

“啊!这可这怎么办啊?”刘妍惊讶。

“可不是吗?我一听说就赶紧来找你。”

“走,咱们快去他家看看。”刘妍急匆匆地向着村委主任家的方向跑。

“呜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还没走进村委主任家的门,孩子稚嫩的哭喊就从矮墙里飘出来。村民围在主任的家门外小声议论:“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真是可怜的孩子。”

村民们看到刘妍来到,自发闪出一条缝隙。刘妍从人群里走进小院,映入眼帘的是孩子突突地坐在地上,两只小黑手揉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村委主任王建树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两只手抱着头,一副沮丧又焦灼不安的模样。刘妍看着眼前悲泣一幕,不由得一颤,两眼模糊。她蹲下身子,拉起孩子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娃看着善良柔弱的刘妍,似懂非懂的他不理刘妍。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妍含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村主任王建树。

“她,今天早上,孩子的妈想着去河边打鱼,带着渔网去几里地外的颖水河。她想着那里的鱼比较多,谁知道……谁知道到了中午还不见回来,焦急的我跑去河边寻找,没有见到……他妈妈的影子,只看到……地上掉落的渔网,还有她的一只黑平绒布鞋。”王建树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妻子的遭遇。

“那你们赶紧找啊!”刘妍面容失色,忧心如焚。

“找了……我和村民找了许多地方,又跑到下游水域,也……没有见到人影。”王建树说着说着,脸上滑下两行青涩的泪珠。

刘妍看着这一老一少又是哭又是悲的场面,心里犹如剪刀扎在心上。自己无心之语,对方竟付出了鲜活的生命,这让刘妍如何是好?

“造孽啊!”人群里发出感慨。

听着这些话语,刘妍万箭穿心。她心里愧疚啊!

因为此事,刘妍上课时很容易走神儿,老觉得背后有人谩骂自己,恍惚之间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曾经爱说爱笑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她为了表示歉意和关心,在下课之后就去村委主任的家里照顾他们父子。刚开始时,王建树看到刘妍日夜不安而憔悴的脸颊,说:“刘老师,韬韬妈妈的死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你这样忙碌会拖累你的,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王主任,我出门在外,无依无靠。虽然嫂子不是我的亲姐姐,却胜似亲人。出这样的事,我也内疚不堪。照顾你们,也好让我不安的良心少受谴责。”

“刘老师,是我们没福气享受他妈妈的照顾,这不怪你。”王建树目光坦然,淡淡地说出此话。

“主任,这事因我而起,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继续寻找嫂子的下落,我也会尽力照顾好韬韬。”刘妍眼里一片晶莹,语气镇静。

“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王子韬一边推着刘妍,一边嚎哭着拍打着刘妍单薄的身子。

刘妍看着让人又怜又爱又不懂事的子韬,好看的丹凤眼里突然像是开闸的洪水顺着脸颊横流。无论孩子怎样排斥她,照顾他们就像是刘妍的任务一样,始终没有改变。只要节假日或者是星期天,刘妍忙完功课,瘦弱的身子就会出现在田里薅草、锄地、施肥等,各种农活一样不落下。从刚来时的一百一十斤,一米六七的身高,一下子瘦掉八十多斤,即使这样,纤细修长的身影在人群里也显得卓越不凡。她还去帮王建树家的田里拔草,栽穰,缇苗。空闲时间,刘妍还督促着王建树一起到河的下游打听子韬妈妈的下落。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妍和王建树的关系一天天拉近,善解人意的刘妍一心想要找到丢失的嫂子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可寻找的结果是:没有此人的任何消息。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是在哪里呢?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刘妍和王建树一起推着王子韬走在去往河边的小路上。正在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刺眼的闪电在天空中炸裂。

“不好,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家吧。”王建树一边推起车子一边催促还在寻找的刘妍。

刘妍扭头看看王建树,又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真是天不遂人愿吗?”正思量着,绿豆大的雨滴砸向大地。刘妍生怕幼小的子韬被雨水淋感冒,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坐在自行车前梁的子韬披上。

王建树看到刘妍如此珍爱自己的儿子,荒凉的内心不免一暖,看了一眼被雨淋的湿塌塌的刘妍,内心升起一丝爱怜。

刘妍和王建树顺着河道找遍了沟沟坎坎,旮旯也不放过,始终没有看见子韬妈妈的尸骨。小小的王子韬不见亲生妈妈的身影,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认为是刘妍的存在挤走了母亲的位置,所以,在他逐渐成长的空间里,看见刘妍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丝敌意。

在寻找子韬的妈妈期间,刘妍和王建树相处的关系越来越熟悉。王建树心里确定和妻子是天人永隔。他虽然心有悲伤,可无法挽回事实的发生。当儿子眨着期待的眼神问:“爸爸,我妈妈去哪里了?”

“韬韬,你妈……你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王建树躲开儿子期许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

“我要妈妈,我要找我妈妈。”小小的子韬拉着王建树的胳膊撒娇道。

“子韬乖,听你爸爸的话,等你长大了,你妈妈会挣很多钱回来看子韬的。”为了哄住孩子不哭闹,刘妍撒了个谎。

子韬看着刘妍,瞪着眼睛,嘟着嘴说:“骗人。”

“阿姨不会骗子韬的。不信,等你长大了,你妈妈就会回来的。”刘妍哽咽了。她不知道将来会过得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时间的指针一晃转到了1978年。国家又实行了下乡知识青年返乡政策。

各个地区的青年学生可以按照政策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庭或者离亲人最近的城市工作。在返乡的条件中,刘妍也在名册之内。可刘妍看着正在成长需要照顾的子韬,又看看诚实守信的村委主任王建树,心有不舍。又不想错过返乡的机会,正在她心里犹豫纠结时。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王建树领着儿子来到刘妍借助的学校宿舍。

“刘妍,人一生会有几次难遇的机会,你还是早点回到你父母身边吧。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实在是委屈你了。”通过长时间接触。两人之间去除了职务之称,直接称呼大名。王建树虽然不舍得刘妍离开,但他心里知道,这是刘妍的权力和自由。更何况自己也没有资格挽留住刘妍这个温婉贤淑,又招人喜爱的姑娘。自己只能深深地祝福她,祝福她顺利地回到她熟悉的亲人旁边。

刘妍听到王建树的劝慰,纠结的心里晴朗了一些。她又看到和自己一起来的伙伴们都做好返乡的准备。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父母的她,也渴望回去看看日夜思念的家乡。在王建树的帮助下,很快拿到了返程的车票。

时光这个飞轮快速运转,眨眼之间,幼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人高马大的青年。

“爸,我结婚的时候要让我的亲妈来,我要让我妈见证儿子的幸福时刻。”王子韬在桌子旁边落座,一边端着碗一边对父亲说。

“子韬,你咋这么不懂事呢?对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的亲妈早不在了。你刘妈妈对你那么好,难道你就不能尊重一下她的感受?”王建树手里正拿着的筷子放在桌子上,气得没心情吃饭,忍着怒气劝导儿子。

“老王,你也别给孩子较劲了,他还小呢。”刘妍一边盛饭,一边开导王建树。

“还小呢,都要娶媳妇当爹的人了,你还这么惯着他。”老王替刘妍惋惜。

“就是,妈,你把他惯得没大没小。你这么多年的付出换不回来他的一句‘妈’,真是太不值得了。”坐在一旁的王晓慧替刘妍不值,愤愤地说。

“你别在这装好人。就你懂事,就你知道体贴人。”王子韬放下碗筷,和姐姐理论。

“你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妈付出了那么多,真是白瞎了一片好心。”晓慧又数落弟弟。

“你懂啥,要不是她的到来,我会和我的亲妈在一起生活,是她让我失去和亲生母亲的相聚时光。”王子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口无遮拦。

刘妍听了,心里一颤,浑身哆嗦了一下,正在盛饭的手突然停下来。王子韬毫不顾及刘妍的感受,对刘妍的变化视作没看见,甚至心里有一份报仇的快感。

“王子韬,我妈对你哪点不好?你妈的丢失又不是我妈的责任。这么多年了,妈对你是掏心掏肺,可你却总是把她当仇人。你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王晓慧的眼睛瞪得鼓鼓的,义愤填膺地说。

“你知道啥?她是你妈,不是我妈。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也不是她亲生的,确切地说,她不是你……亲妈。”王子韬这句话像是一枚炸弹在地上炸掉一个大坑,烟雾又向四周弥漫。

“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我闭嘴。”王建树气得颤抖着手指着王子韬,听到此话的刘妍胸口一阵阵揪心的疼痛,身子摇晃了一下。

“王子韬,你简直就不是人。”晓慧看到刘妍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忙扶住了母亲,狠狠地说出了这句话。

“妈,你没事吧!”晓慧扶住刘妍,关心道:“妈,你上屋歇一会儿吧。”晓慧看刘妍气得脸色刷白,含着眼泪劝慰这位含辛茹苦的养母。刘妍拨开晓慧的手,淡笑一声,说:“我没事”。

“子韬,你刘阿姨对你这么好,送你上学,给你送被褥。你小时候,遇到寒冷的冬天,你刘姨怕你穿不暖,硬是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棉花被子拆了给你做棉衣。为了供养你上大学,你刘姨没穿过一件漂亮衣服。你,你说话还这么伤她的心。你的心就是铁做的,石头刻的吗?”王建树眉毛紧蹙,一字一句地数落着眼前帅气又叛逆的儿子。

王子韬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刘妍。虽然刘妍心有不畅,却并不愤怒,依然平静地看着王子韬。王子韬的眼睛在刘妍身上扫了一眼,恰巧与她的眼睛相遇,他的眼睛又瞬间躲开。

刘妍知道,明面上,王子韬嘴上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他心是善良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带着丝丝温暖的光泽,只是这点光泽隐藏在不易察觉之处,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软肋。

“子韬,你知道吗?你刘姨为了多给你关爱,也为了这个家,她舍弃自己应该享受城市的优厚待遇落户在咱们这穷乡僻壤里,就是弥补你缺失的母爱。你的亲妈不在了,你刘姨待你咋样?你心里没底吗?”王建树看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又意味深长地对儿子说。

“你胡说,我妈妈还活着。她给我写信,还经常给我寄生活费。刘姨不是为了你的身份吗?”王子韬眼神闪过一丝理解,又瞬间倔强地说出伤人的话语。

“你这个气人的孩子,你刘姨本可以留在城市,留在父母身边享受父母的关照。但她一想到你没有妈妈的疼爱,她毅然决然地放弃留在城市的选择,回到咱们这个偏僻的山村。如果换做你,你会选择从城市回到农村吗?”此刻的王建树说话果断,又荡气回肠。

王子韬听着灵魂叩问的话语,挺得高昂的头慢慢地低下,眼神里不再抗拒。

“那一年的冬天,你刘姨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为了一心一意照顾你,非要打掉腹中的胎儿,我不忍心她受那份罪,可她说,有你就足够了。在她心里,一直认为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也相信有一天你会认她做妈妈。她一直担负着母亲的责任。”王建树不管子韬听否,自己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

“那我姐姐是怎么来的?偷来的?还是捡来的?”王子韬眼里闪过一丝平和,桀骜不驯的他又倔强地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你姐姐是你刘姨在学校时,很喜欢她的女孩子经常给她送一些吃的,而女孩的父母在一次外出时,发生了车祸,两位父母不幸离世,留下她孤苦无依地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你刘姨看她可怜,就办了领养手续。从此就成为了你姐姐王晓慧。”王建树说着说着,声音沙哑,情绪很激动。他突然停顿下来。倔强的王子韬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王建树看到态度缓和的儿子,缓和一下情绪,继续说:“其实,你刘姨不欠我们的,欠债的倒是我们,我们欠她一个:谢谢,谢谢她用宽容和大度一直忍让和照顾着这个家。她为了我们的幸福,牺牲了太多,舍弃城市繁华的生活,跟着我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劳苦奔波。为了我们有个完整的家。她舍弃自己做母亲的权力。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而我又何德何能拥有这么贤良淑德的妻子?她只不过是一句随心的玩笑话,却要用一生来偿还这份感情债。当你不理解她的苦衷而用风言风语挖苦她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的内心有多煎熬?”王建树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感激的泪顺着黄褐色皮肤滴在下巴上。

王子韬听着这些犀利的话语,眼里有些许后悔,可又不愿表达,依然固执地歪着头。

“子韬,你刘姨对你的好,我相信你是知道的,你曾经叫过她妈妈。当你刘姨听到妈妈二字时,你不知道她有多高兴?她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亲戚朋友,她像是要向全世界宣言她有多幸福。她多想再听听你叫她一声‘妈妈’,可你却总是给她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我啥时候叫过她妈?我怎么不知道。”王子韬诧异。

“孩子,是你上大学那天。我和你刘姨带着被褥送你。你刘姨给你抻被褥时。你说,好了爸爸妈妈,你们放心走吧。”王建树眼里突然闪着希翼的光泽回忆道。

王子韬眼睛微闭,做苦思冥想状。

“儿子,你不要否认。不管你说啥冷嘲热讽的话,你刘姨总是对我说,你还小,不要让我跟你斤斤计较。”

王子韬低下了头,曾经说话流利的他一言不发。

“子韬,这是我和你爸爸结婚时,保留下来的物件。我把它传授给你们。希望能代代相传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刘妍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色小木盒,她缓步走到王子韬跟前。王子韬震惊地看着曾经年轻漂亮的刘姨经过风霜侵袭变成两鬓斑白的中年母亲。他桀骜不驯的性格此刻变得平静淡然,看着待自己如亲生儿子,可自己就是不愿嘴上承认的继母。

刘妍平静地打开红色的小匣子,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幕闪着耀眼光泽、红白相间的伟大的毛主席纪念章。

时间似乎是高兴的跳跃着走。王子韬结婚的日期一晃就到了。刘妍和王建树给王子韬筹备的婚礼如期举行。在热闹纷繁的婚礼上,等所有宾客落座后,在花团锦簇的日光灯下,王子韬拥着身穿华丽装束的新娘来到父母身边,向坐在高堂的刘妍和王建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鞠躬时,刘妍感动得满眼热泪,她颤抖着手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没有寄出的信,声音清晰又温和地念道:“亲爱的儿子:你好!

王子韬惊讶了,好熟悉的问候啊!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祝福你们新婚大喜,并祝你们白头偕老,相亲相爱。我今天很兴奋,也很激动,很感谢你这么多日子以来的陪伴。”刘妍用慈祥的眼睛朝四周看看到来的各位宾朋,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信纸。

王子韬听着养母的祝贺词,心里感慨万千,眼神里带着一份淡定,又有一份歉意。

“子韬,我的孩子。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抵不上生母的位置。生母在你心里的位置无可替代,说明你是一位孝顺的孩子,这是令我欣慰的。你从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虽然你不愿叫我一声‘妈’,但我深深地记得第一次送你上大学时,你脱口而出的那声‘妈妈’。我那天晚上兴奋得几乎一夜无眠,我打电话告诉亲朋好友,证明你对我认知的改变。你虽然表面不认同我,但在内心深处已经接纳了我。从那时起,我以你失散妈妈的身份写信鼓励支持你,我想用邮递传达的方式来让我们这份母子情感延续下去,用这种方式来陪伴远在他乡的你,让你时刻感受到母爱的存在。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人夫,即将成为人父。今后的日子里,有你的妻子和孩子陪伴你左右,我的使命也即将完成。我祝贺你:成长并成为有担当的人。我很幸运……很幸运能亲眼看到你的茁壮成长,能见证你幸福的时刻……”

说到动情处,刘妍眼前一片眩晕……

“妈,妈,你这是咋啦?”王子韬眼疾手快,跑上前抱着刘妍大声呼喊。刘妍听到“妈妈”二字,嘴角扬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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