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的多了,就爱作比较。老外重精神,中国人重文字。有些人故事说得好,有些人人物讲的妙。
看老外写的书,首先要有耐心,要沉的住气(那些经典名著,往往部头大,分量足,四百页是标配,高配的要两只手才能拿得动) ; 其次记性还要好,要不然整本书看完,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记不住 ; 最重要的是知识面要广,要懂点圣经,懂点希腊神话,懂点欧洲错综复杂的历史 ( 象征基督教上升精神的浮士德,还要去追求希腊神话中的美女海伦 ) ; 有时候还得准备一瓶酒,像读乔伊斯,脑袋一清醒了,我就想骂他是混蛋。总之,西方名著往往比较晦涩,但是猛烈直达人心。
中国的古典名著,文字写的好,行云流水,妙笔生花。像曹先生,就能把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小事写成传世经典。初看《红楼梦》,觉得林黛玉是个爱哭鬼,任性、胡来,哪天要是把她娶回家,妈妈一定不高兴。再看《红楼梦》,就会觉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宁可辜负天下人,不可错过林黛玉。
到了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作家们责任心重,历史感强,口诛笔伐,以笔代枪,人物好,文字糙。
鲁迅的小说,算是我读书的启蒙。下笔犀利,毫不留情。他可不是剑客,一招只能制服一个敌人,他是乔帮主,降龙十八掌一出,就收不回来,有时伤及无辜也在所难免。人物写得极好,白话文一百年来第一人。至今我还觉得,我是闰土、是阿Q、是祥林嫂、是孔乙己。
文革后又出现了一批作家,像王小波,像刘震云,像史铁生,像莫言,像阿城都是讲故事的好手。都经历过伤痛,经历过大时代的变迁,他们都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所以他们讲伤痕,讲荒蛮的故事,讲对土地忧伤的情怀。讲荒诞的真实,和真实的荒诞。
王小波算是最典型的一个。故事有趣,情节荒诞,胆子大,脑袋清楚,睁着眼睛讲真话。维特根斯坦说“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不能说的我们保持沉默”。但王小波偏不,把能够说的都说清楚了,把不能说的让一只“猪”帮他说清楚。很多人都爱王小波,那些沉默的大多数,都做了王小波门下走狗。
所有这些荒唐年代诞生的作家写出的所有朴实的文字,情感胜过艺术,情怀胜过文字。过去的终将成为过去,只是时间留不住伤痛,文字留住时间。
但也有另一些文字,一些不一样的诉说,一些诗意的表达,一些像细长的流水一样,慢慢流入人心的小说。时代会断裂,问今夕何夕?过去已不复存在,问灵与肉,问生与死,问时间?能流动的只剩下文字。
像王安忆的《长恨歌》,像白先勇的《台北人》,像曹雪芹的《红楼梦》,像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他们的文字没有猛烈,没有撞击,只是一条缓缓的平静的要汇入大江的溪流。我们可以坐在夕阳下的小舟中,看岸上人间百态、时过境迁。看城镇万家灯火,冷暖自知。看戏台上传来的一声昆曲,看他们如何把姹紫嫣红一说成空。
看王琦瑶站在苏州河边,叹“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看尹雪艳永远一身蝉翼轻纱素白旗袍,一径浅浅的微笑,掩盖住一抹淡淡的忧伤。看好个繁华的大观园,最后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看林妹妹泪水低垂,叹到“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看躲不过的布拉格之春,托马斯的灵肉之争,永恒轮回。
我们置身事外的看着他们的文字,我们又漂在其中,不肯靠岸。
文章千古事,我读诗读史读哲学读小说。历史哲学就像一部长长的台阶,等着你一步一步的攀登,站的更高也看的更远,但往往体力不足,耐性不够,智商有限。而小说,就像是小树林里等着你邂逅的水灵灵的姑娘。阳光正好,青草正香,她轻轻撩起眼皮,就能在你往后的岁月里荡起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