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道路修了一年又一年,坑坑洼洼之处填了挖,挖了埋,平整了又损坏,损坏了又去平整,反反复复,络绎不绝的脚步却是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溯的痕迹。今天的拥堵永远是为了明天的通畅,怨怒也好,理解也罢,在一声声呼唤与一丝丝漠然之中,城市面貌日新月异。道路的野心很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蔓延进了八铺街,悄然形成一个个路口。这路口,是入口也是出口,是危机也是转机。
武金堤公路八铺街附近依然矗立着一栋栋老房子,谨慎又恰到好处地向上或向周围扩张。隔几户便能发现墙上的大字赫然而立,红色而潦草的是义愤填膺的“欠债还钱”,黑色而歪斜的是咒骂屋主“王八蛋”。有被粉刷了又被划上的,有连续几家历历在目地写着粗红的“拆”字,画个圈,像古代被判死刑的囚犯。还有在生锈的铁窗上挂个牌匾——“此房招租,价格面议,联系电话***********”。电线网线横七竖八地缠绕在烟囱上、石柱上、墙缝里,热热闹闹地吵着要比个高低。大卡车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来来往往,激起一阵阵灰尘。尘吸附在了堤边杨树的叶子上,落在了停歇的小鸟头上,叶子还在拍拍手摇摇头想要摆脱困扰,小鸟却依然在开开心心地叽叽喳喳。
小巷里的住户以老人居多,子孙们多搬到环境优雅的小区去了,偶尔逢年过节来玩玩。有的套着睡衣就出门过早买菜溜达,衣食住行不出巷子便能解决。几十年的老街坊,知根知底,也不避讳什么。有的家里杂物乱七八糟地堆着,在门前开个快餐店、修理店或水果店,挣点生活开销,日子倒还凑合。有的早上八九点就钻进了麻将室,一轮接一轮,吃完饭后继续,乐此不疲。有的摆个掉了红漆的椅子坐在门口,端着碗,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望着路人。有的看上去衣衫褴褛,无所事事,说不定就是深藏不露的暴发户。
安土重迁是部分人,多数人都在静候佳音,等待着拆迁的消息下来,继而是讨价还价、协商。是的,只需要等着,一年或两年,或者更久,或者更远,城市建设的春风就和煦地吹来了,吹得他们喜笑颜开,满心愉悦。破旧的老房子轰然倒地,欢欢喜喜地进新房子,银行账户里的数额还猛增,不枉辛辛苦苦望眼欲穿了这么久。也有老人还未等到拆迁队的光临就去世了的,门前贴个白色对联,蜡烛点起来,孝歌唱起来,酒席摆起来,鞭炮响起来,哭诉的人围起来!于是这一家附近连续好几天都被沉重的气氛笼罩,时间一过,七嘴八舌的声音又此起彼伏了。
四通八达的巷子某处,热闹的当然是菜市场。女人们推着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摆着时令蔬菜,番茄和土豆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菠菜、萝卜、莲藕早已上市了。水里长出的篙菜剥去细长的叶子后只留了短粗的一节,嫩绿嫩绿的,看上去就很香甜。也有戴着草帽的瘦黑的妇女用小筐子装了些莲蓬,摆在地上,等待路人来买。没人时她就无精打采地剥莲蓬,青黑,翠绿,白皙,塞了一粒在口里,却没什么味道,因为没人买就少了一份收入。有妇女在门前支了一口锅,一张桌子,白色的米糕便慢慢地从那黑锅里成熟了,焦黄的皮香脆可口。
八十多岁的老头坐在用花胶布搭起的简陋帐篷下,借着周围残留的破砖,面前放一台油亮油亮的补鞋机,身后的袋子装着锥子、锤子、胶水、皮革等工具,巷子里的人但凡鞋子、伞出了问题都会到他这里来修补。旁边是一位中年妇女,深陷的眼窝,瘦削的脸,身前是一台老式缝纫机,座椅周围是碎布、线、缝好的衣物等。还有位老太太一直在穿针引线地缝补,是在做鞋子,面前摆着的有虎头童鞋、老式黑布鞋,做工精巧。做清洁的老头累了就放下扫把,坐在石块上,开始谈古论今,他妙语连珠、绘声绘色地说故事,还与几位熟悉的听众互动,引得一阵阵舒心的笑声。他们都平平淡淡地活着,经历过悲欢离合,品味过认识百味,也错过或抓住过一些机会,但只有此刻是真实而宁静的。
总有一天小巷会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取而代之的是规模宏大的商场,高耸的写字楼或设施齐全的居民小区,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延续着它的气息。就像那些老人的命运,在消逝中,一代代生生不息。路还在绵延不绝地修,城市发展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