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十月十日,大槐树村里诞生了一个小生命,他的名字叫“松溪”。
从前,村子里有个习俗:每当有男孩子出世,男女老少都会来这家贺喜。
后来人们发现,每当新生一个男孩子,随之会有与他毫不相干的一位同村男性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仿佛被诅咒,男性的数量总是保持在一定的数量,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
于是,再也没有人沿袭这个传统了。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人离开,所有的人都讨厌谁家生下男孩子,自己家生下男孩,也会觉得格外歉疚。
奇怪的是,松溪的诞生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痛苦。他的母亲生产前在溪水边洗衣服,突然感到尿急,躲在一棵大松树下小解,结果就有了松溪;松溪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更没有人为了松溪的到来“牺牲”。人们以为魔咒被打破了,于是全村人都视松溪为“贵人”,对松溪比对自己的孩子都疼爱。
无奈,后来还是有男人在村里诞生男孩子之后死去。
魔咒并没有打破。
松溪的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匠,子承父业,松溪也成了木匠。
1.
松溪是个木匠,刚刚得了茅盾文学奖。
夜里,松溪幻想着自己上台领奖时候该说些什么,他挠着脑袋,憨笑着。
——真没想到我可以得奖。
——咳咳,“尊敬的各位读者朋友们,我是松溪,我是个木匠,居然得了茅盾文学奖。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吧,我比你们更觉得不可思议。我想,除了侥幸因素之外,大概还与我每天干完木匠的活计还要坚持看书写作有关吧!”
——嗯,还得再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股子力量仿佛要冲破我的心脏,急着见到你们,我敌不过它,它冲出来了,所以我得了奖,全是它的功劳。我想谢谢它,却找不到它,我想,它该是一直与我同在的,也应该可以感受到我的谢意”
——还不够,还不够,“我写作,完全是出于热爱,就像我刚刚说的敌不过的力量促使我写作,今后我也会继续写作,带着我的力量。感谢诸位的支持,希望听到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哎哎哎,怎么一点风范都没有,该死!
松溪看着窗外,星星布满了天空,每一次眨眼都让松溪心里一颤。松溪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继续做木匠还是选择写作。
——“松溪,在想什么?”
——“父亲......”
老木匠拿着一卷纸烟,吐着干巴巴的烟雾走进松溪的小屋。
“父亲,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得了奖,很不知所措”
“你每天写东西不就是为了发表吗?如今得了奖还有啥子不高兴的?”
“我写东西只是因为没有办法不写,但是如果真的一辈子都写的话,我怕我干不了”
“干不了?”
“干不了”
“为啥子?”
“不知道,可能这次只是侥幸吧”
“你觉得谁都可以这么侥幸?”,“不过,写点字就能养活自己了?当个木匠也没啥不好的”
“您也觉得木匠好?”
“木匠有啥不好的?”
“那好”
干巴巴的烟雾缭绕在松溪的小屋,松溪舒心地笑了。他看到窗外的星星眨着眼睛,挑逗着他的心。
过了五年,松溪三十五岁了。
松溪慢悠悠地走在院子里,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温度。
“松溪,哈哈哈哈”
松溪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个着一身黑衣的看不见脸也分不清男女的人。TA嗖地闪到松溪面前,身后还有些没有来得及散掉的黑烟。
——见鬼了!
松溪见状,开始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溪啊松溪”,松溪看到那“鬼”用巨大的黑布包裹住自己,发出不男不女的声音,“松溪,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你......我......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死神”
“那我知道了”松溪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明白就好,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一件事情,让你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
“呃呃呃,所以你要让我死得很难看咯?”
“不,我只是对你失望”
“失望?”,“你是死神,却对我这凡人失望?”
“我奉旨把你降到这个村落,是为了让你拯救这个世界的文学,结果,你去做了木匠!”松溪偷偷看了一眼死神,死神的四周黑烟骤起,声音的回声还在寂静的空中飘荡。
“我?拯救世界文学?”
“你只贪图自己的安逸,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使命”,黑烟稍微散了一些,松溪感到那一团黑色中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我不是来谴责你的,只是奉命告诉你,你有三次机会,但是每次你的大限都在三十五岁,这一次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是你放弃了,作为神,我实在是对你太失望了,你对得起诸神造人的艰辛吗?混蛋。”
“我......我以为我天生是作为木匠的”
“去吧,你在凡人的编制之外,你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存在,不要再辜负诸神了,塑造一个人是很辛苦的知道吗?”
松溪点点头。
死神消失了,TA刚刚待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黑烟。
第二天,松溪又回到了婴儿时候。
2.
松溪十二岁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松溪骑着一匹白马走过村子泥泞的小路,白马后头是一大群手举着书的人,那些人大喊,“松溪,求求你签个名吧!松溪”。松溪笑了笑,拿起笔,下马给那些人签名,书的扉页写着:“21世纪最伟大的作家终于诞生了”
松溪的父母也做了同样的梦。于是,人们都觉得这肯定是神的启示,松溪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
松溪的父亲老木匠拿着一卷纸烟,吐着干巴巴的烟雾走进松溪的小屋。
“松溪,要不你去城里念书吧?”
“您信了?”
“要是真的咋办?神会怪罪我的”
“父亲,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被冠上了作家的名号,这......我不知道咋说”
“你小时候认字那么好,灵着呢!让你去大城市念书有啥不高兴的?”
“认字归认字,写书......我怕我干不了”
“干不了?”
“干不了”
“为啥?”
“不知道”
“虽然我也不相信写点字就能养活自己,但是天命不可违啊孩子,神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
“那您觉得木匠不好吗?”
“木匠有啥好的?”
“那好”
三年后
松溪这天要回村了,村里人像是过节似的喜气洋洋。一个老婆子记起了当年做的梦,提议大家伙儿为松溪准备一匹白马迎接他。
这天,村里人吹着喜庆的唢呐曲子,牵着白马在村口等着松溪。
这天,松溪骑着白马,走过村子,白马后头跟着几个人,追着松溪要签名,松溪笑了笑,下马。书的扉页写着:“XX省最优秀的作家著”
晚上,松溪躺在自己幼时常待的小屋,想起三年前的寓言,很是烦恼。
——虽然也算是少年有为,但是怎么也不是最伟大的作家啊!我到底是不是最伟大的作家啊?
——寓言的场景今天都已经实现了,只是与我的地位咋就不一致呢?
——神是不是在玩我?
松溪看着窗外的星星,心烦意乱。
松溪觉得自己没什么天赋,不再继续混迹文坛,隐匿在村子里跟着父亲学木匠活儿了。
过了十五年,松溪三十五岁了。
松溪慢悠悠地走在院子里,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温度。
“松溪!”
松溪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个着一身黑衣的看不见脸也分不清男女的人。TA嗖地闪到松溪面前,身后还有些没有来得及散掉的黑烟。
——见鬼了!
松溪见状,开始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溪啊松溪”,松溪看到那“鬼”用巨大的黑布包裹住自己,发出不男不女的声音,“松溪,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你......我......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死神”
“那我知道了”松溪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明白就好。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一件事情,让你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
“呃呃呃,所以你要让我死得很难看咯?”
“不,我只是对你失望”
“失望?”,“你是死神,却对我这凡人失望?”
死神手一挥,松溪觉得一些陌生的记忆涌进自己的大脑,里面的人居然是自己。
“我奉旨把你降到这个村落,是为了让你拯救这个世界的文学,怕你愚钝,还托梦给众人,给你创造条件,结果,你还是去做了木匠!”
松溪偷偷看了一眼死神,死神的四周黑烟骤起,声音的回声还在寂静的空中飘荡,随即传来一声怒吼。
松溪留下了热泪,“我错了!”,“你送我回去吧!”
死神点点头。
3.
松溪五岁的时候,就可以读书写字了,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孩子是个天才,总是为他送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指望着将来这孩子有出息了别忘了他们。
松溪的父亲也觉得这孩子很不一般,想要送他去读书,可是松溪拒绝了。父亲只好教他点木匠的活儿,免得绝活儿失传。
松溪七岁的时候已经承包了村子里写对联的活儿,人人都夸奖他是个天才。
松溪读了很多书,很快便觉得可以出山了。
松溪十二岁的时候来到省里的作协,向作协工作人员发问:
“你们这里最厉害的作家是谁?”
“呦呵,哪里来的小毛孩?”工作人员摸摸他的脑袋,一束慈父光环笼罩下来。
“是贾平凹吗?我要跟他比比”
“你?”那人大笑起来。
“我!”松溪双手叉腰,笃定地看着那人布满白发的脑袋下褶皱的脸。
正说着,贾平凹来了,“老刘啊,跟个碎娃说啥嘞?”
“这娃找你嘞!”
松溪拿出自己写的长篇小说递给贾平凹。贾先生看了第一句就已经被惊到了,“你写的?”
“我写的”
“好啊,额们陕西文学又有希望咧!”贾先生摸摸松溪的脑袋,“嗯,我会好好看的,三天以后你来这里找我”
松溪的小说获得茅盾文学奖,轰动了文坛。
松溪很是得意,他知道自己才是最伟大的作家,他的到来是为了拯救世界,茅盾文学奖算什么?
松溪十二岁之后就不再看别人写的书了,他明白神没有玩他,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只需等时机成熟就可以。
但是松溪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甚至可以说销声匿迹了。人们只记得有那么个孩子曾经很有天赋。提起他人们立刻讨论起《伤仲永》来。这让松溪很不满意。他开始拼命写作,终于又写出了一部五十万字的“巨著”。
松溪费尽心思找人翻译了这书,准备参与诺贝尔文学奖。可是初审都没通过,人家说,“这样的书也拿来投诺贝尔文学奖?”
松溪很郁闷,逢人便问,“我是不是最伟大的作家?”他逢人便问,使得人们见了他都躲着走。
这时松溪十五岁。
这天,松溪慢悠悠地走在院子里,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温度。
“松溪!”
松溪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个着一身黑衣的看不见脸也分不清男女的人。TA嗖地闪到松溪面前,身后还有些没有来得及散掉的黑烟。
松溪见状,噌地跑近这黑影,“死神,你说我到底是不是最伟大的作家?”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死神?”
“哼,人类智慧是经验的产物,我没喝你的汤!快说,我是不是最伟大的作家?你不是说我是为了拯救世界文学而生的吗?可我现在越来越没有名气了!玩我是吧?”
“我是死神,只管死之事,偶尔顺便奉旨把特殊的人带到人间,中间的过程不归我管”
“说到底,我究竟是不是最伟大的作家?”
“命运给你的界定—是的! 但是谁的命运可以一帆风顺?你没有点执念怎么有机会得到洪荒之力?”
“那是神在考验我?”
“作家应该是低调的,是孤独的,是谦虚的,是勤奋的;作家还得有信心和执念,知道自己的使命,知道怎么走,懂得坚持”
“我错了,我除了才华什么都没有”
“知道就好”
“那你这次来是?”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奉旨来结束你的使命,换人!”
说罢,死神转身欲走。
松溪上前拽住死神的双脚,“那我到底能不能成为最伟大的作家?!”
“若有下辈子,愿你一条道走到黑自己去试!”
第二天,松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