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有珠名曰长筠

《博物志》记载:“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一)

东边的太阳渐渐隐去了它的光辉,翻滚的海面伴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放肆了起来,盘旋在天边的几只鸥鸟也不见了踪影。

翻腾的海面上行驶着一轮货船,随着海面的起伏飘摇着,货仓里不仅堆满了货物,在一旁的角落里挤满了搭船来岛的人,正围着一个水手汉子,正讲述着当地的传说。

“传闻以前在这南海里,生活着一群鲛人,人身鱼尾,容貌都美丽无比,蓝色的眼睛,银白色的头发,比咱当地那最美的姑娘都美。他们织的鲛绡沾了水不湿,每过几年都会有一批鲛人来陆地上来卖他们织的鲛绡,有钱人家的那童子啊,都是前一个晚上就得排着队来买,经常一小会就卖完了。而且,他们流的眼泪都是珍珠。”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听的入迷,爬出娘亲的怀里,好奇的问着:“他们人的身子鱼的尾巴吗?那怎么走路呢?他们住在很远很远的海里吗?为什么好几年才来一次呢?”

“鲛人啊。”还没等水手说完,船身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水手匆忙地跑了出去。

暴雨开始降临,吹打着破旧的船身。船舱里的人们因为颠簸被挤压到了一边,又因为海水的反转被滑下了另一边,人们在一阵天旋地转的过程中被甩的晕头转向,七八岁的孩子被妇人紧紧的抱着,小孩的声音被淹没在大家的喊叫声中。

又一个大浪袭来,大船像垂垂的老人,挣扎了两下,终于被吞没在了漫漫大海里。

妇人抱着小孩呛进了几口海水,挣扎着把男孩送向海面,海水侵袭,终于失去了知觉。

茫茫的大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这个方向游来,蓝色的鱼尾在水里灵活的游动着,银白色的长发盖住那曼妙的身姿,她扶住正在挣扎的男孩,从腹里吐出一颗泛着蓝光的鲛珠,送进男孩的嘴里。随后蓝色的鱼尾一转身,潜入更深的海里,去救那妇人。

是鲛人,男孩看着美丽的鱼尾在海里游动着,带来自己的娘亲,扶着自己向岸上游去。

海平面逐渐恢复平静,鲛人带着妇人和男孩游到岸边,妇人在吐出几口水后,悠悠转醒。男孩再想起来鲛人时,发现已经没有了身影。

“哲修,哲修,你没事就好。”妇人一把抱着男孩。

“娘亲,是鲛人救我们上来的,是鲛人,很美的鲛人。”

日子平淡如水,海岛上的风景如画,夜幕渐渐降临。

今天还是没有等到,邵哲修扒百无聊赖拉着海滩上小螃蟹。

“小公子。”清脆的声音在海边的大石后发出。

哲修抛开手里的小树杈,一股幸喜,叮叮咚咚的跑到石头后,鲛人身着一身曼丽的鲛绡,鱼尾在浅海的海水里浮动着,肤色皎若秋月,十五六岁的青涩脸庞,秀气和柔和相结合,似乎到时偏向姑娘模样多一些。邵哲修小小年纪还没念过多少书,初见只是想起了书里写的那个词叫做群芳难逐。

“小公子,你能把鲛珠还给我吗?”那鲛人的声音叮叮咚咚如同泉水。

邵哲修急急忙忙从怀里拿出荷包,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鲛珠。“鲛人姐姐,还给你,谢谢你救我和我娘亲,我叫邵哲修,姐姐你叫什么?”邵哲修羞红了一张脸,憋了一口气的说着。

鲛人姑娘听闻扑哧的笑了,跟一般人类无异,“我不是什么姐姐,我还没成年呢,没有性别呢,我叫长筠。”

邵哲修困惑的问:“没有性别?”

“因为我还没成年呢啊。”长筠理所当然的说着。

“不是生下来就有性别的吗?我是男孩子。”邵哲修涨红了脸的说着,男子汉一样的挺了挺胸膛。

“原来人类生下来就有性别的啊,我们成年之后才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的。”长筠这才搞清楚。

“长筠姐姐,嗯,不是,我怎么称呼你啊?”邵哲修努力的思索着该怎么称呼。

长筠笑的眉眼弯弯,银白色的长发在海里因为笑的颤动而漂浮着,“就叫我长筠吧,我要走了。”

邵哲修看着远远游去的鲛人,急急的呼唤着“长筠,你还会再来吗?”

沉闷的大海潮起潮落,不知道听没听到邵哲修的呼唤声。


(二)

年岁渐长,七八个年头的光景,对于鲛人来说不过是恍惚之间的时光。邵哲修已经由当时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青年,小时那糯软的音调已经变成了大男孩的低沉,从初时的需要母亲庇护,到现在可以利落地干起所有的重活。闲暇的时光,也总是坐在海边沉浸在淘来的古书里,里面记载着在那遥远的过去。

远古的时候,鲛人和人类的交往还很密切,会从遥远的深海里,带着鲛绡来,漫长的生命会让鲛人活得纯粹,纯粹的跟那海水一样碧蓝,却不曾料到,人类过于贪婪,毁了鲛人的期待。于是,自此之后,珍珠、鲛绡、美丽的鲛人,就变成了传说。

邵哲修一直以为不会再见到长筠了,不上私塾的日子里总是在海边守着,长筠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美丽的梦。

那天傍晚长筠的出现似乎是梦的延续,她从海浪中远远的游来,小时候的记忆被唤醒。

“长筠,长筠,是长筠吗?我是邵哲修,小时候你救过我的。”邵哲修不顾的平时宝贵的紧的古书,奔入海里奋力游向长筠的方向,想要追逐着幼时的梦。

长筠对于这个不同于海底的世界好奇,总是偷偷的从海里出来,去观察在大陆上新奇的一切。再见到已从幼小的孩童变成了少年,长筠围着跳到海里的少年好奇的观察着,感叹着“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当时还是小孩童呢,人类成长的真快!”

“对啊,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邵哲修比划着自己长高的个头,“你一直都不出现,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族人说人类跟我们不一样,不能跟你们接触。不过,哲修你应该不是坏人,你把珍珠还给我了呢。”长筠把邵哲修推到岸边,微笑着说。

“人类也有好又坏,我可不是坏人的。”邵哲修挑挑眉焦急的证明自己般的说着,“我们可以做朋友的,真的,会保护你的!”

于是邵哲修有个了秘密,那就是傍晚的鲛人朋友。一起看夜晚的布满星空的星光,聊人类不曾涉及过的深海,那满身灿烂荧光的鱼儿们,以及深海里里人类传闻着的美丽、善良的鲛人。

夜晚的星空很亮,长筠半倚着石头,邵哲修给长筠释放着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抓了满满一个布袋的萤火虫,小小的荧光在海面上倒影出点点的光芒。

“美吧,这就是我说的萤火虫,像星星吧。”

邵哲修躺在海边的石头上,长筠半俯身在大石上,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萤火虫和星光点点交互在一起,不过一个伴随身旁,一个遥不可及。

邵哲修给长筠讲述着人类的繁华,从那几千年前的帝王,广袤的草原风景,到街头小巷的美食,还有那卖武艺人的灵巧。

互相从彼此的口里了解着他们成长的世界。

日子慢慢的流逝着,从幼小的男孩,到二十岁的少年,邵哲修已经长大,丰眉俊目,挺拔俊美。他也有着少年的梦想,想要去遥远的北方,去进言上策,去角逐战场,为国效力。

而长筠是水里的精灵,时光流过的痕迹微不可见,还是那一张青涩的柔和容颜,未成年的长筠根本没有一点变化。

两个人是互诉衷肠的知己,不同世界的情谊,更为坚固。

平常里的邵哲修,总是跟长筠说京城的繁华,说那里有个帝皇,在那里管控着整个国家,国家有多广阔。

“长筠,我下个月就要动身去京城了,你...”邵哲修思索了半天,也没把后来的话说出来。

长筠有点沉默,半晌了说,“后天是我的成人礼,我必须呆在海里,可能下个月不能去送你了。”

星空和碧海无限的广袤,涛声阵阵,沉默的环绕在两人的周围。

“我送你鲛绡,你穿过了吗?”长筠打破了这般的沉默,抬头凝望着邵哲修。“明天天亮,你穿鲛绡来,带我去陆上玩好不好?”

星光照耀着长筠的长发,散发着明亮的关泽,“可是你会被人发现的。”

“没关系,我就要成人了,我有我的办法。你带我去好吗?”

邵哲修点点头。


(三)

天蒙蒙亮,邵哲修穿着长筠送的鲛绡,带了一身长袍和帽子,早早就在海边等长筠。

“哲修,我在这。”长筠欢乐的从他们经常会面的地方奔出来,长发已经盘起,长长的鲛绡半掩盖着娇泽的双腿和赤足。

看着邵哲修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足,长筠有点不知所措的往后挪挪,“我快成年了,把鲛珠拿出来,鱼尾是能变成腿的。”

邵哲修很开心很开心,无法言表的开心,他很喜欢这样的长筠,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再是海洋和大陆了。

“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泥人,惟妙惟肖吧!”邵哲修牵着长筠,一点点的介绍着这条长街上的物件。

宽大的袍子,有点大了的鞋子,松松垮垮的经常把眼睛盖住的帽子,长筠依然很开心,欢乐的蹦来蹦去。左手上拿了冰糖葫芦,右手上还拿着包子,笑容明亮的像花一样。

一会被杂耍吸引住了,一会又被古灵精怪的猴子吸引住了,像个孩子一样。

长筠坐在茶楼里,探出脑袋来俯视街上给她买面具的哲修,心里说道,“这里很好玩,哲修也对我很好,人类也没族人说的那么凶。”

午时过了,长筠离水已有三个时辰,为了保持人形,鲛珠也离开身体有段时间,也是时候回海里了。

邵哲修买了那个花旦的面具,往茶楼的方向走去,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身上这是鲛绡吧。”为首的一身珠宝的中年发福的男人挑着邵哲修的领子,围着边打转边观察衣服。“公子,是哪里来的?”

“我买的。”

“老爷,这个是东边邵家的穷书生,家里只有个母亲。”后面跟随的人附在中年富人耳边说着。

“你当我是傻的吗?鲛绡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要买,都是天价,你个穷书生,买的起?”中年男人挑着眼睛一脸不屑的眼光打量着邵哲修的脸。

“你爱信不信,我要走了。”邵哲修心里着急,怕长筠出什么事,抬眼看茶楼,却不见了长筠了踪影,却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邵公子,你见过鲛人是吧?”

“没有,什么鲛人,听都没听过。”邵哲修着急,却被几个人围的出不去,四处观望着茶楼旁边,寻找长筠。

“找什么,是俊俏的小公子,还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那姑娘拿的珍珠是鲛珠啊,你们一定是知道鲛人的下落吧。”那富商手里把玩着长筠的鲛珠。

“你要是告诉我鲛人的下落,我就告诉你那小姑娘的下落。”富人微微的凑近了的说着。“不然,要是那小姑娘出了什么事,你可怎么是好啊!”

“你放了长筠,我告诉去哪买鲛绡。”邵哲修心里想着他还不知道长筠是鲛人,于是便装出一副心里有底的样子给那中年男人看,心里却想着只能赌一把了。“你先让我见长筠。”

中年富商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带了长筠过来。

长筠被绑着手推了上来,满眼恐慌,“哲修,他们干什么?”

邵哲修解了长筠被绑着的手,附在长筠耳边悄声说,“等下我骗他们去海边,你就赶紧跑回去,别上来了。”

那富商只是带着一群人紧紧的跟着邵哲修走着,奔着海边而去。

不久的时光,已到傍晚,太阳落下,西边留下一片红。

长筠因离水已久身体疲惫不堪,又受到了惊吓,渴的厉害,脸色越来越惨白,只觉得身体发热的厉害。

“哲修,我需要水。”长筠有点恍惚的靠在哲修肩膀上说着。

邵哲修提了要求,那富商却不理不睬。

离海边还有段距离,长筠再也坚持不住,双腿已是渐渐不能站立,鱼尾逐渐的显露了出来。

那富商见了长筠变身过程,眼里简直放出了精光,念叨着捡到宝了。哪里管的上邵哲修,一群人抱了长筠就往会跑。

“哲修,救我。”长筠哭着嗓音喊着,鲛人未成年在陆上显出了鱼尾,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以前那叮叮咚咚的嗓音变得惶恐不安。

邵哲修跑上前去,被几个人一脚一脚的踹在胸口,胸闷的连呼吸都上不来,嘴里也满是鲜血。

“哲修,救我。”

邵哲修抱起不知是谁的脚,摔倒那人,就又被其他人踹的更猛,夹杂着骂声,一脚一脚踏在胸口、腹部、腿上,脑袋上。

“哲修,救我。”

邵哲修嘴里都是血,顺着长筠的声音爬去,含糊的喊着,“长筠,长筠。”

漫天的星光降落,树林里鸟儿收起了翅膀,虫儿也进入了睡眠。

各种声音变得越来越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四)

铁笼里,长筠已被关了三日,鱼尾上血肉模糊,鲜血混着破碎的鱼鳞,以前的顺畅的白发已经也失去了光泽,连遮身的鲛绡也被人扒了去,赤裸的胸膛上没有发育,本该是孩子一样的白嫩,也是布满厮打过的痕迹。

“水。”长筠昏沉睡着无意识的念着。

一把水泼了过来,长筠从昏沉中醒来,那富商又来了。一把钳子又伸进了笼子,长筠害怕的退后,可是那笼子就那么小,往哪里逃,没有水,没有鲛珠,她什么都做不到。

几个随从进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压倒在地上,钳子像是挑选一样划过从鱼尾上划过,挑选一块还算完整的鳞片,钳好,用力,长筠被疼的指甲都抠在肉里,嘴里哭喊着,眼泪簌簌的滚了下来,掉在那脏乱的地上。

那富商把鱼鳞清洗好,小心的放在盒子里。

“不是说鲛人哭出来是鲛珠吗?你为什么哭出来不是?就只有刚开始身上带的一颗吗?”富商挑起长筠的下巴凶狠的问着。

长筠泪痕还没干,根本没有气力说什么。

“叫你纺鲛绡又不做,哭出来也不是珍珠,那就只能贡献你的鲛鳞了,就这还是值点钱的。”那富商自顾自的对着长筠说着。

长筠也不回应,只是附在那不动。那富商又拿出钳子,钳了几块鲛鳞,长筠痛的再也没有力气发出什么哭喊,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几次之后,屋里骂骂咧咧的出去了,屋里暗色沉沉,恢复了安静。

“哲修,哲修。”长筠含糊的像是梦话一样喊着。

长筠的成人礼已经过了三日,本来应该要成人发育的身体被疼痛折磨的已经不堪,已经停止了性别的转换。

也不知这样过了几日了,长筠只觉得死了一次又一次。

这几日里,邵哲修疯了一样的想要闯进那富商的宅子,却被一次次的打出来,本来就有伤在身,经过几日更严重了,那疼穿刺着心肺。那一日,他看到那富商捧着鲛鳞去卖,更是疯了,夜晚他就拿着一把斧头,悄悄的翻墙进去,拿了棒子就往那守卫头上敲,也顾忌不上打死了还是打晕了

长筠沉睡着的时候,只觉得有人轻轻的拍着自己,轻轻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哲修的声音。

“长筠,长筠,醒醒。”邵哲修看着那满是鲜血的长筠,心钝钝的疼。

“哲修,是你吗?”长筠醒来看到哲修仿佛是梦一样,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的眼睛却流不出眼泪来了,抬手抚着脸上的青青紫紫的伤。

“走,我带你出去,疼不疼?”邵哲修看着遍体鳞伤的长筠,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背起长筠,向门外走去,夜里暗的厉害,连月亮都没有。哲修背着长筠吃力的走着,之前被踢断的肋骨钻心的疼着,戳着不知道是哪个器官,只觉得撕心裂肺。

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只是短短的一段路,邵哲修跑的汗水淋漓。

背后的长筠只是轻轻的抱着自己的脖子,轻声说,“哲修,哲修,不疼。”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哲修听。“哲修,本来我的成人礼到了,我选择的性别是女,但是你看我这么弱,我该选择男,好保护你,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没有鲛珠,我再也不能上岸了,我也不能选择性别了。”

“长筠,不要说这种傻话,没事,等你伤好一点,我就帮你抢回你的鲛珠,你现在好好回海里养伤好不好?”

上了马车,邵哲修用长袍裹着长筠抱在怀里,外面的车夫看着浑身是伤的长筠也吓了一跳,既然付了钱,也不好说什么,就只是赶路了。

眼泪不停的滴在邵哲修的衣襟里,邵哲修只觉得这一段路长的没有尽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外边的车夫拿着邵哲修给的卖掉全部家当换来的一小块金子,眉开眼笑。

长筠只是昏昏沉沉的流着眼泪,模糊的念叨着,“哲修,哲修,你下个月不是要去京城了吗?就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了。你把我放到海里就走吧。”

一路马儿奔驰着,邵哲修把长筠放在浅海边,长筠吃力的吟唱着鲛人的歌声,那深海里泛起一阵的波澜,不出一会,就有几个鱼尾在深海翻起,飞速的游来。

邵哲修第一次见到除了长筠的鲛人,哪些鲛人大多选择了性别,美貌的女性鲛人穿着鲛绡,美丽的不可方物,男性的鲛人健壮有力,手里带着矛,赤裸着上身。他们只是沉默的接过长筠,沉默的看着邵哲修,不说一话。

后面追着的人来了,鲛人和一群人就那样对峙着,冲上去一个,就被那些男性鲛人用矛给打回去,最终是没一个人敢冲上去。

就看那鱼尾翻着安静的游向遥不可及的深海。

夜晚很黑,深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那肋骨突突的疼着,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心脏,跳着跳着缓和了下来,冰冷的海水浸泡着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疼。

那天,邵哲修在这个海边的小镇上消失了,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五)

树绿了又黄,长了又落,已是好几个年头过去,远远的商船又驶向这个小岛,妇人站在小岛岸边翘首盼着那船的到来,白发又多了。

青年更成熟了,异乡多年,他终于能身着一身官服回来,从那船上眺望着深不见底的海洋。从船上走下,拥抱着妇人。

“儿子,真是盼到你了。”妇人喜极而泣的抱着那少年,像小时候在船舱那暴风雨来时一样,抱的紧紧的。

邵哲修他回来了,他咽不下那口气。

他隔三差五的去查富商的店铺,把他搅的鸡犬不宁。富商四处奔走,打点,怎么说,他到底就是不肯卖那些说情人的面子。

这日的邵哲修终于肯见那富商。那富商见到当年的对头,也只是不停的赔笑,低头哈腰的递着字画、古书给邵哲修,投其所好的给这邵哲修一切。

邵哲修只是问,“鲛珠在哪里?”

富商忙不迭的从怀里拿出,一副谄媚的样子。邵哲修看着直泛恶心,“我收下了,你走吧。”那富商一个劲的问,“那我那店铺。”邵哲修也不理他,只是看着鲛珠发呆。

“那你把鲛鳞给我找回来吧。”邵哲修发呆了半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富商感觉得了诏书似的,到处去搜罗当年卖出去的鲛鳞。

只要是有鲛鳞送来,邵哲修对富商的查案就停个七八天,过了还是继续查。邵哲修也不管不顾,得罪了谁,不得罪谁,他不为那些功名利禄,只为讨个公道,凭什么,有罪之人,就要践踏着别人活着。

鲛鳞,一片一片的回到他手里,堆满了整整一个首饰盒,每一片都沾满了长筠的血,还有疼痛的眼泪。

那商人最重钱财,最重炫耀,可是随着案子一件一件的查出来不少,很快,不出一年,曾经的富商风光不在。什么钱财,什么炫耀,都随着金钱的逝去都逝去了。树倒猴孙散,妻子、小妾,连儿女都急着争抢倒最后的一点家财,一个个接着离开他。

当年的朱门酒肉臭,变成了现在的路边冻死骨。

可所有的这一切,都弥补不了心里的空缺了。

拿回了鲛珠和鲛鳞的邵哲修,辞了官,他本就不是为了官而来,辞了也不觉得可惜。

在海边买了个小破屋,一点点的收拾好,等着长筠,等着还给她鲛珠。白天去耕地,在大石头上看看书,夜晚看着星星。

守了一年,守了两年,守了三年,还是没有出现,他捧着那颗珍珠,想了又想,终于在那一日的夕阳下,把它放回那片大海,随着潮起潮落,回归属于它的地方,希望能找到它的主人。

他每日每日的守着那片海,守了很久,从少年变成中年,从中年到垂垂老矣。他还是没见到长筠。

他经常想,长筠会不会已经死了,最后融在水里,随着潮水起起伏伏的看着他。

他也经常想所有和她重新见面的场景,会不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唤他小公子;会不会像他们每一次见面那样,唤他哲修;会不会像她第一次变成人类那样,赤足站在他面前,带着羞涩。

岛上还是那个样子,那块大石的石尖还对着北斗七星的勺尾,萤火虫绕着树林飞来飞去,荧光点点,卖泥人的小摊还照样围满了人,包子冒着蒸蒸的热气。

那个富商的庭院早已是荒草深深,那条通往海边的路上已被人们走出了一条更宽阔的路。

“长筠,长筠。”那大海的碧波荡漾,垂垂老矣的他在海边大声的对着海呼唤着鲛人的名字,回音他的只有海浪声。

夜已深,垂垂老矣的他迟缓的走回海边的小屋。

身后的海浪里,美丽的鲛人女子,腰身纤细,长眉连娟,灿如春华。含情凝望半晌,泣泪成珠,置于那大石之上。

翌日,邵哲修看着那珍珠,唤着长筠,迟暮的老人哭的像个孩子。

这一日,他翻阅群书,终于找到记载:“鲛人,择性别,耗时数十年,动真情,泣泪成珠,鲛人性纯粹,常一生无泪。”

邵哲修年老,常写字:“深海有珠,名曰长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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