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这样一幅画面前驻足。
大厅里香烟袅袅,供奉着的泥塑肃穆而立,眉眼低垂,两旁的僧人口中念念有词,当当的木鱼声在空阔的大殿中有规律的响起。一位年纪尚轻的妇女伏地而跪,头几乎触及了地面,却久久不肯起身。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我已记不起她的容貌,但却难以忘记她淌满泪水的面庞,那些泪水无声的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她没有去擦拭,任由泪水无止尽的淌下。她双手合十,双眼望向高高在上的菩萨,紧闭双唇,后背直直的挺立着,一动不动。那时的我只是游玩到此,因为等待同伴看到这样的一幕,但这幅画面却如烙印般刻在脑海,无法忘却。我转身离开,却永远记住了那双噙满泪花,看上去分外无助的眼睛。我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意识到,人生中,一定会经历一些伤痛,无人能助,才会寄希望于那尊无血无肉的泥塑。
那是一种只有同道中人才能理解的信仰。也是只有在看似无路可走时的渺茫的寄托。我亲眼看到因为信徒捐赠的布施钱数额大,而让旁边站立的僧人两眼放光。因我还是孩童,僧人不曾防备,信徒前脚离开,僧人随后就开了布施箱,把钱装入自己口袋。
我相信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同样也有道行低劣的人在滥竽充数。
人这一生,是个宏大的命题,芸芸众生,永远都参不透其中的奥秘。而今的我,已过而立之年,我嘲笑自己年幼时对未来人生过高的期许,也对那位虔诚跪拜的妇女表示深刻的理解。在每个人波澜起伏而绵长久远的人生长河中,有些时刻,真的,真的,好像无路可走。
我认识的一位阿姨,丈夫早早去世,辛苦拉扯两个儿子长大,在即将成人那年,大儿子毫无征兆被人打死。唯一的二儿子,在成家立业稍有好转之时,却又经历了妻子离婚,把家底一股脑儿悄悄带走,家徒四壁的悲惨境遇。辛辛苦苦一辈子,花甲之年,只得以羸弱之躯出来打工谋生,和可怜的二儿子相依为命。有一次,我曾见到她骑着自行车在缓缓前行,气候已入寒冬,风吼着,她顶着寒风在吃力的爬坡,头发在空中杂乱的飞舞,她单薄的身影似乎随时会被风带走,她骑得很慢,或是因为年老,或是因为风大,与旁边疾驰而过的汽车相比,她几乎像是骑不动了。我恨不得能上前推她一把。后来,见过阿姨几次,却一次比一次消瘦。我似乎看到,年迈的阿姨想把自己缩在一个什么可以当做依靠的壳子里,她,已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人生巨大的创伤,已让她无力还击。她的人生,只是在苟活,哪怕为了生命中仅存的一丁点些微的光亮,她也必须顶风前行。我除了以一颗苍白的怜悯之心在这里抒怀之外,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位阿姨,性格好,心地好,但却遭受了一波又一波人生的风浪。或许,回溯过去,在当时的境地中,如果换一个人,采取一些什么办法可以规避那样的悲剧,但,阿姨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过了凄惨而悲凉的一生。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人生的低谷应该到此了,但事情的发生总是出人意料之外。屋漏偏逢连阴雨,并不只是老人们口中叨叨不休的言辞。
看到这样一句话,所谓成长,就是跌跌撞撞受伤,踉踉跄跄坚强。心有戚戚然。
怎么会忘记那样一些时刻。夜色已深,路两边的霓虹灯永不知疲倦的兀自亮着,行人从我面前面无表情的穿梭而过,而我独自一人,蜷缩着身体,坐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哭声瞬间就被轰鸣前行的车辆淹没,像投向浩淼大海中的一粒小石子,连一丝微澜都未曾掀起。我哭得昏天暗地,形容憔悴。我实在无法压抑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原来,即使没有其他人的介入,一段感情也会分崩离析,不明白,为什么拼尽心力,还是会千疮百孔。选择主动离开,不代表就会心如止水,没有伤害。我坐在那里,看着东来西往的车辆,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从此,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一个人再能给我温暖的怀抱,为我擦拭掉脸上的泪滴。这城市的一切,不再与我有关。不知道,一个人的温度,能否敌得过孤独的寒冷。而此时,已入寒秋,落叶寂寞飘落,秋风正起。
张爱玲说过,人生,就如一袭华美旗袍上的虱子。即便拥有旷世才情如张爱玲,也无法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只得独在他国,孤苦终老。
现实永远无法与梦想相匹配,我无数次在深夜里思考,规划人生前行的轨迹,曾满怀希冀过,也曾满心失望过,但,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该来的,无须苛求。该走的,即使万般努力,也无法更改。
那是人生中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个夜晚。在经历无法言说的疼痛之后,我将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我抬眼望了一眼窗外,一轮太阳正冲破云层蓬勃而出,金子般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我,已完成了人生中一个巨大的蜕变,又添了一重母亲的角色,今后我的人生将圆满而厚重。整整一夜,我都在几乎无法承受之痛中辗转煎熬,此刻,天已大亮,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会让我却步的了。
如今,女儿已长大。远处,她正在院落里无忧无虑的奔跑。我不知,她的人生画卷会以怎样的底蕴铺开。只是,该经历的伤痛,她一样都不会省略,该流下的泪水,她一滴都不会少流。 因为,在汹涌而来势不可挡的生命洪流中,我们,许多人,别无他法,只能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