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被带走了。警察来的时候整幢楼的人都出来了。我在窗口看到他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架起,脚几乎都快离地了。围观的人见他被带出来,发出阵阵惋惜声。的确,如果说这幢楼上只剩下一个好人,那只能是他。没想到这唯一一个希望也破灭了。
入夜,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回忆他被带走时的情景,直到天色微亮才有了睡意,却被一阵砸门声吵醒。
起身,开门。
只觉得门外两个人眼熟,一时竟想不起来。等想起来时,他们两个早已将我按在地上。我的脸贴近还留有玻璃残渣地板。想来,那些残渣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一个个弓着身子,卯足了劲朝肉里钻。
听到我的呻吟声,他俩紧紧攥住我的胳膊,使劲将我架起。我看到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面颊上仿佛有虫子爬过一般。
“晦气!”左手边的警察吐了口痰,粗声说道。
“嗨,这有啥?”右手边的警察满不在乎地回答。两个人在房间扫视一圈,便将我带走了。迎面有更多的警察冲进房间,乒乒乓乓地不知道在找什么。
车上并没有人说话,开车的司机似乎连广播都懒得打开。我没想到早上八点的街竟是这样一番光景:背着书包在地上打滚的孩子旁边站着一筹莫展拿着早饭的女人;旁边早餐摊的老板一边撇嘴一边熟练地招呼客人;咬了一口的油条刚被扔在地上便被肥胖的脏狗叼了去;西装革履的青年差点被这窜出的狗绊倒,还没来得及骂娘就见他撒腿跑去追早已没有踪迹的公交车;塞满人的公交车“步履蹒跚”地移动,恰巧停在了我旁边,坐在窗口的女孩带着耳机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不知道藏在身体内的那颗心是否还在跳动。
这么想着,我竟生出一种想看个究竟的念头。刚准备起身,身体早已被两边的人按住。原来,他们两个都没睡。看似闭着的眼睛,早已将我看得清清楚楚。
车子很快将慢吞吞的公交车甩在身后,车外的情景电影一般在我眼前溜走。终于到了地方,我被人拉下车,关进一间寒酸至极的屋子。然后,再没有人来过。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紧张,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我用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么多年曾做过的事情。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我也没有算清楚到底做了多少事。又或者,他们掌握了什么。
来的这人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口罩,身体发出诡异的香味。我闭着眼睛,细细分析他的味道:一丝酸腐,两分狂妄,三分残忍,四分善良。
“都是皮外伤,清理干净就可以了。”医生手脚麻利地挑出脸上的玻璃渣,然后消毒,连绷带都没有用到。
“那他可以回答问题?”
“当然,又不是伤了脑子。”说完,医生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羡慕他的工作。我喜欢整天跟人打交道,尤其是病人。
接着,我被带到一间稍微干净点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家具。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对面是一张铁制的椅子。
坐定后,他们开始问话了。
“姓名?”
对面的两个人很年轻,稚嫩的脸上没有一点故事。我不喜欢跟他们聊天,就算聊天也不是以这种方式。我比较喜欢俯视那些没有故事的人。看着他们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四肢微微抽搐;看着他们声嘶力竭,跪地求饶。所以,对面两个年轻人没有让我开口说话的资格。我玩着手指头,看着它们灵活地跳舞。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里️有了明显的怒意,藏在怒意底下的是胆怯。没错,我很确定是胆怯。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早就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我继续玩着手指头,看着精灵般的它们在眼前跳舞。
“他是哑巴?”其中一个小声说,“你先在这里看着,我找人问一下。”
于是,整个房间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涨红了脸,不住地摔打鼠标。敲击声在房间回荡,成了隔绝我跟他之间的屏障。
很快,那个出去的孩子回来了。跑到坐在电脑前正摔打鼠标的孩子耳边说了一阵。随即两个人将我带回了那个寒酸的房间。我的耳边又恢复了安静,这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梳理过去。
二
那时我还小,具体年龄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戴着过年时的虎头帽,穿着生日时的连衣裙,拿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然后关上门,隔绝了门外两个人的吵闹声。
狗是黑色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一个劲地叫唤。我将它放在盒子里,还盖上了一层卫生纸。准备去客厅拿点东西喂它时,门外的吵闹声伴随着一声尖叫消失了。接着是无止尽的沉寂。我站在门后,没有勇气打开那扇沉重的门。顺着门缝缓缓流进房间的东西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打开门。吵闹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另一个人瘫坐在旁边。我小心翼翼地避开猩红的液体,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才觉得舒服一点。接着,我打开冰箱,将剩饭抱在怀里,顺着原路返回了房间。门外的世界随着关门声就这么被隔开了。我始终不知道那人怎么处理的这件事,反正之后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他们俩人依旧吵闹,依旧摔东西,猩红的液体依旧会顺着门缝流进我的房间。
时光飞逝,黑狗死了。它躺在我跟前,肚子还有些许起伏,尖尖的牙齿外露,发出轻微的低吼,随即就没了声响。我握住它的心脏,软软的,温温的,手感很不错。猩红的血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这时,他推门而入,看到房间的一切并不吃惊。
“手法不错,欠磨练。”他托住下巴,继续点评道,“动静有点大,现场弄成这样子可不好收拾。”
我攥住黑狗的心脏,低吼:“你第一次不也这样?”
他一愣:“你还记得?”
“会忘记?”
“也对。”
接着是无休止的沉默。最后,他起身,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切——包括那颗冷却的心脏。
再后来......
“起来了。”
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睁开眼睛,没想到竟是熟人——将我带来的熟人。
我再次被带到那间屋子,只是换成了两个熟人。
“别耍花招,老实交代。”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后背一紧,手微微缩了一下。
“交代什么?”
“你自己清楚。”
“我曾经杀过一条黑狗。”
“就这些?”
“就这些。”
“冰箱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家没有冰箱。”
“尸体我们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还问我?”
一阵沉默后,我再次被送回了房间。
三
天已经黑了,我缩在角落,想象那些被囚禁的心脏终于重见天日,随之一起的还有戴着虎头帽,穿着连衣裙的身体。只是不知道太阳升起时,我的心脏会不会被送回到身体。如果他没有骗我,它
肯定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