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我四五岁时的样子,爸爸所在的部队还没有家属院,我们这些军人家属都住在前后挨着的两栋大走廊的房子里,其实那是解放前曾经日本人留下的医院。
医院的结构大家一定不陌生,一条长长的走廊,房间之间距离不远不近,一间挨着一间,每一间就是一户人家。和现在的医院结构不同的是,这个房子只有一层,不是多层的楼房。
印象里依稀记得那时的电灯都是一根电线,下面吊着一个普通的电灯泡,光亮不是很亮,散发出昏黄的灯光,走廊里只有几盏小灯泡,光线更加昏暗,让人总是感觉昏昏欲睡。
在熄灯号吹响之前,整个走廊就是我们小孩子的天堂,这家串到那家,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只要熄灯号一响,一阵喧闹过后,我们各回各家,走廊里立马肃静下来,如果动作不快,走廊里的灯一熄,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很是怕人。
只有到了周六晚上,我家比较热闹,爸爸的战友会来家里打麻将,熄灯以后就点着蜡烛继续打,有的时候到凌晨一两点才会散。
我和哥哥就睡在外间的小床上,妈妈多数都是一边陪着我们两个一边织毛衣。
有一天,大约过了半夜十二点了,爸爸和战友们还在里屋点蜡继续玩麻将,没有要散的意思。妈妈只好也点着蜡烛织毛衣,我和哥哥早已睡熟。
正在这个时候,外屋门突然好像被人扔了一大块石头或者土块,砸到门上的声音特别大,而且还可以听到土块碎裂的声音和门上面的玻璃震动的声音,以至于爸爸他们在里屋都惊动了。
妈妈被下了一大跳,心里想着这么晚了,孩子们早睡了,不可能是孩子的恶作剧,估计是爸爸的战友开玩笑,谁这么无聊,妈妈也就没理会,继续织毛衣。
过了一会儿,同样的砸门和土块掉落下来的声音又从门口传进来,门上玻璃的震动声更大了。妈妈急忙叫爸爸出去看看,是不是战友们开玩笑,大半夜的吵到邻居就不太好了。
爸爸向来胆大,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插销,一把拉开门,直接骂了一句,是哪个兔崽子不睡觉,捣什么乱!爸爸也估计是哪个战友开玩笑,想着门口肯定是石头或者碎土会有一地,非得让这个捣乱的战友打扫干净不可。
但是奇怪的是,门口空空如也,地上一颗土渣都没有,更没有砸门的石头,漆黑的走廊空无一人。爸爸左右看了看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只是对妈妈说,没事儿,今天我们也散了,你也早点睡吧。
也许爸爸也感到不太对劲,怕妈妈多想害怕,也就没多说。后来这样的现象发生了很多次,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尽量闭口不谈。
妈妈说,我们住的那个走廊房子,不像现在医院的病房,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水龙头,那会儿的房间没有自来水,每家每户都要去前排的装甲连去挑水喝。
挑水的水桶都是那种铁皮材质,上面的提手全是指头粗细的铁做的,木质扁担上也是特粗的铁钩,挑水的时候,铁提手和铁钩子碰撞时叮叮咣咣的声音很大,挑完水后就把桶扣放在走廊入口两侧的水泥地上,这些都是大家公用的水桶,随便用。
但是奇怪的是,经常在半夜时分,大家都进入熟睡的状态时,就会被挑水的声音吵醒。
铁钩勾起水桶的声音,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往往感觉还不只一个人在挑水。起初人们以为谁家急用水也就没当回事儿。
时间长了人们感觉很奇怪,为什么白天不挑,偏偏晚上挑,吵的大家都休息不好。但是因为都是邻居,又都是战友,也就不好说什么。
随着半夜挑水的次数多了,家属们坐在一起也就聊开了,“也不知谁家,总是半夜挑水,黑灯瞎火的挑着水,路也不好走吧,即使都是硬化路面,但难免也是深一脚浅一脚,为什么白天不挑啊?”
哪想到,大家说出来了,竟然没有一家承认,疑虑不说出来的时候,大家还在乱猜,说出来后如果真的没有人挑水,那半夜时常传出来的挑水声又是怎么回事?这下又把家属们吓得不轻。
自此人们到了夜晚,尽量不再出门,我们这些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一样的疯玩儿,但是每每都是早早地就被大人们叫回家,关住门不让我们出去,更不准我们玩儿得那么晚了。
要说前两件事只是有异响,但是人身很安全,这还好。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们都感到很不安。
那就是前后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在我们的走廊房子西面的公路上,接连发生了两起交通事故,两个孩子相继在车祸中丧生。
第一起车祸发生时,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孩子们都跑到走廊外面的空地上玩耍,妈妈们则坐在一起聊着天。
当时我们几个孩子在玩儿藏猫猫,就是负责找的一个人蒙住眼,其他人藏起来,谁先被找到就算输,这个输了的人再蒙住眼,等其他人藏好了以后,再开始寻找其他的小伙伴。
轮到我蒙眼睛时,我听见一个大点的孩子数着一……二……三,还没数到四时,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就有人大喊:“压死人啦!”
我拿开蒙住眼的双手,透过路边修剪整齐的榆树梢空隙间看见一个战士用双手捧着一个孩子小小的身躯,向上托举着递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人,随后军车迅速往部队卫生院开去。
死亡这件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种敬畏和恐惧的感觉远远甚于成人。即使过了几十年,当时那个孩子耷拉下来的小脑袋,一条小小垂下来的胳膊和两条小腿,在那个战士手臂上晃来晃去的情景,至今都难以从脑海中抹去。
自那晚开始,我连着烧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大夫看完就说是感冒引起的,但是就是不见好,靠着输液活着。后来妈妈说,我当时应该是被吓坏了。
第二次车祸发生的那天,我和哥哥正好不在家,这次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过程也都是后来听大人们断断续续说起的。
其实自从发生了上次的车祸,路两边的榆树都安上了铁丝护栏,以防孩子再从树空中间钻出去发生危险。
但是那天发生的车祸也让人感觉奇怪,大点的孩子们总是会玩儿八路军抓特务的游戏,其实就是几个人当八路军,几个人当特务,八路军负责抓住特务,在规定的时间内被抓住的人继续当特务,没被抓住的人当八路军。
有了上次的车祸事故,大人们更是分外小心,不允许我们往路上跑。但是那天名字叫三三的男孩儿,是我哥的好玩伴,也许是跑得太快,在跑到两排榆树中间的入口时,竟然脚下一绊,摔了出去。
但就这一瞬间,正巧就有辆军车经过,三三往前一冲,开车的战士只感觉有个黑影窜出来,一个急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左前轮几乎从那个孩子的头上碾过。
那个孩子当场死亡,三三的妈妈赵姨一下子晕死过去,醒来之后就神智不清,后来精神也不太正常。有时看到哥哥就问,小东子,三三没和你一起玩儿,叫他回家吃饭,或者小东子,三三你们又跑哪去啦,你回来了,三三咋没回来……听着就瘆人。
后来部队搞营建,家属们说,这次说什么也得建个家属院,这医院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正好爸爸负责营建工作,在远离医院的部队东北角建起了四栋单门独户的家属院,医院的地方推倒了以后改成了军械仓库,自打这以后好像再没出现什么奇异的事情。
因为当时我和哥哥年龄太小,这些事情多数都是听大人们没事儿的时候说起才感到有些恐怖,但是当时的走廊房子却是我们小孩子的天堂。
住进家属院以后,再也没有像走廊房子一样,出了这家进那家,所有的人家更像一个大家庭,自从住进单门独户的家属院后,也许是空间的间隔,人们之间的相处也缺少些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