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

大晋的老百姓平时没什么太多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最大的乐趣啊,便是在茶馆听书。

  书馆今儿个上台的是个老叟,他看了看台下的观众,捻了捻胡须,“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吸引了台下的注意力。看着台下的人齐刷刷的瞅着他,他才悠悠开口:

  “话说啊,从前有个穷酸的农民,但却作的一手好画。他自打从娘胎出来啊,身体就弱的不行。有一年冬天,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一直退不了,给家里人吓坏了。等到好不容易给他治好后,身体却还是一直虚弱。家里觉得应该弄点喜事儿冲冲晦气,便给他塞了个童养媳,一方面冲喜,另一方面啊,方便照顾这个病秧子……”

 

“当真要如此吗?”少女身形欣长,看着面前的老妪,眉头微微蹙起“乳娘。”

  “郡主,”对面的老妪身形一顿,目光微闪,张了张嘴“事已至此,老身别无他求,只求……还老身一个自由身吧。”

  “也罢”,少女身体抖了抖,头上的珠钗随之晃了晃,“终究是负了您,那孩儿,便帮您一把吧”

说罢,向面前的乳娘行了个拜礼,转身上了马车。

  “恭送郡主”老妪默默的垂下头,作了个揖。直到听见马车咕隆咕隆的声音渐渐消失,才抬起头来,她怔怔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似乎被扬尘迷了眼一般,留下了泪。


    那说书先生继续讲着:

  “那病秧子娶来的童养媳对他甚好,成婚后考虑到他身子太弱,干不了重活,可这个病秧子偏偏想坚持作画,为了给那个病秧子买笔墨赚钱,那童养媳便自己去给大户人家当个打杂的”



“她……顾娘她,当真是这么说的?”男子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又问道“郡主,这……这是顾娘她的意思吗?”他攥了攥衣袖。

“没错”,少女点了点头“吴大师……啊不,驸马都尉。”说完扬了扬下巴。

“您就……莫要打趣在下了”被称作吴大师,现在该应该叫驸马都尉的吴鹏晋苦笑了一下。那从看见少女进来就蹙起的眉头,现在又皱的更深了。

  少女叹了口气,“吴大人,您已是不惑之年了,有些道理,我想您比我这个小女子要明白得多,”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似乎下定决心般的说道“给乳娘她一纸和离书吧……”

  吴鹏晋听完只觉得心口一紧,感觉,像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感觉眼前有点恍惚,眼前浮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在一座茅草屋前晾衣服,风吹起了她的青丝,漏出了她的脸––并不漂亮。那女子瞧见吴鹏晋看着她,眼神一亮,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盆,又将湿漉漉的手伸向衣摆擦了擦,才快步走到他面前。

  “今儿个的画剩的蛮少的誒”她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画卷,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说“我先把衣服晒完,你先进屋罢。”说完边转身朝着晾衣杆走去。晾衣架上的衣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阳光将少女的白衣照的有些晃眼。

  吴鹏晋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身形单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他有些害怕,他害怕风真的能将眼前的女子吹走,离开他的视线,带到一个他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他有些慌张的伸出了手,努力的张嘴准备叫住白衣女子。“顾……”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吴大人……您……”

  吴鹏晋逐渐回过神来,面前的茅草屋,晾衣杆,白衣女子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位郡主脸色不佳的看着他,身边的婢女温言顺从。

  “……在下交给郡主便是”吴鹏晋咽了咽口水,掩下刚刚眼中的惊慌,“请郡主稍等片刻”转身便去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一封信还有

  “吴大人这是……”少女出声询问。

  “郡主将其一齐转交给顾娘便是。”吴鹏晋将信和画卷举到少女面前,表示不愿再多说。

  少女不再多问,接过吴鹏晋手中的信和画卷。“谢大人成全。”少女似乎不自在的捏了捏手心,拂袖而去 。

  ……

“后来啊,这病秧子的画居然被当今的圣上看中了,将他召到殿前,让他当个御用画师……好巧不巧啊,这病秧子生的俊美,被当今儿的公主瞧上了……”

“可是那病秧子娶了公主?”底下有个听众好奇地问。

  “您可猜错了,那御用画师拒绝了圣上的赐婚,说糟糠之妻不下堂,自己没有那么大的福分求取公主,希望皇上能够谅解,之后啊他就和自家的童养媳好好生活了一辈子!”说书人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得意洋洋的看了那听众一眼。


……

 

“金轱辘棒,银轱辘棒,爷爷儿打板儿奶奶儿唱,

   一唱唱到大天亮,养活个孩子没处放。

    一放放在锅台上,"嗞儿""嗞儿"的喝米汤。”

  街上传来孩童们唱的欢快童谣,一位老妪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眯着眼睛瞧着面前玩闹的孩童,悠悠的坐了一会儿,然后便有些费力的从座椅上起来,拿起了身边的拐杖,慢慢的走回屋里。

  她双手颤抖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封,扶了扶去了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打开了信封,静静的读了起来:

  “顾娘,展信佳……”

  顾娘回想起那天,自己重新获取自由的那天。

  “乳娘,这是吴……吴大人给您的和离书,还有这个画卷。”

  老妪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信封,站在一旁的少女自觉地默默地退了出去。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和离书,老妪忍住颤抖逐字逐句的看完和离书上的内容,她舒了一口气,但是胸口却紧的难受。她习惯性地翻了翻信纸,发现背面的角落有几行小字:

  上面写着“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媚,巧呈窈窕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老妪哭了,浑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刷刷地流,流到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她抬起手去擦了擦,眼泪又流到了她的手上,在她的手掌上流,也在她的手背上流。她的泪水在她的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缝爬上快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就象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她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画,乍一看画面上空旷无比,白花花的有些晃眼,待人细细瞧着便隐隐看到画面上有一屋草房,还有,在屋前晾衣的白衣女子。若有若无。

  画作的右下角明晃晃的显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小字:错有持花梦,不是持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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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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