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电影《芳华》,我想起了我的小镇年华。
我是在一个小镇上出生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火车站斜对面的铁路卫生所,我妈说,生我的时候她听到了客车进站的声音,那是每天中午的12点零5分,那天是阳历的六月十七。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小学上的是当地的铁路小学,整个学校全部都是铁路职工子女。从镇的这头走到镇的那头,也就是从我家走到学校,用我当年一个小学生的走路步速估算,大约要20多分钟。
去学校有两条平行的路可以走,一条走火车站的铁道,一条走镇上的街道。我喜欢走火车站这边,铁道比街道人少,有几条铁路线的火车站,感觉很宽阔,宽敞到可以任意地天马行空地幻想。多少年以后,我总是能轻易地想像出,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或是天蒙蒙亮的早晨,一个背着军绿色帆布书包的小女孩,走在那个法式火车站门前的铁道枕木中间,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飞鸟,幻想着自己有那么一天,也能像这些小鸟一样,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个小学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还记得,有个体育老师喜欢教我们打篮球,喜欢下雨天在教室里给我们讲《射雕英雄传》,讲郭靖和黄蓉,讲洪七公和老毒物欧阳峰。有个音乐老师姓猴,会拉手风琴,会唱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如果他在讲声乐知识的时候有同学在交头结耳地讲小话,他会非常生气。有个数学老师是外省人,好像是湖南的,年纪不小了,是个女老师,毛笔字写得好,给我们上过书法课。
体育老师教会了我阅读,数学老师教会了我写毛笔字。而音乐老师,他其实不想教我们这些小屁孩,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怀才不遇。他教会了我们打拍子,二二拍,二三拍,二四拍,甚至于还教了我们简单的指挥方法。最关键的班主任老师,换了好几个,还有一个甚至是代课的。换来换去的,到了三年级,才最终定了下来。
因为是铁路小学,我们还有住校生。沿线各个火车站,在当地没有学校上的孩子,就得来住校。我们班有一个女同学,就是从碧色寨车站来的,就是《芳华》和《无问西东》里拍摄到的那个大名远扬的法式建筑风格的小火车站。我没有住过校,只知道住校生专门有老师管,还帮他们洗被子床单,用洗衣机洗。但是不知道他们的衣服怎么洗,是自己洗,还是家长来帮洗。那个时候没有双休日,一个礼拜只休一天,周末也是回不了家的。
我的同桌就住校,从一年级开始就住。那是个苗族小男生。我们合不来,经常吵架。我一急就骂他小苗子,然后在课桌中间画一条分界线,表示不容侵犯;他一急就握着拳头向我示威,表示要收拾我。长大以后我明白了,我骂他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骂他小苗子。他的拳头从来沒有落下来过,是因为他不想欺負女生。可惜年少,不懂事。
有个女同学喜欢闻汽油味,有汽车经过的时候,忙着赶着追在后面跑,使劲儿地用鼻子嗅,一幅很好闻的样子。和我正好相反。想要忘记都不容易。还有个女生喜欢吃生鱼,喜欢唱《妈妈的吻》,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越南自卫反击战的时候,离前线只有100多公里的小镇修了防空洞。上课的时候能听到从越南那边传来的枪炮声,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我的同学也不害怕,因为年幼的我们还不懂什么叫害怕。但是老师害怕,老师害怕我们受到伤害,一听到枪炮声,就要让我们做好钻防空洞的准备。
几年战争期间,我们准备了很多次,倒也没有真的去钻过防空洞。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还去火车站给从前线回来的伤兵送过水,戴过红领巾。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曾因为好奇,去钻过那些废弃的防空洞,其实也就是往地下挖的,像铁路隧道一样的,里面黑洞洞的,沒有光线,我们是带着手电筒去的,空间倒还宽敞。一群小女生,胆子小,终究不敢往深里去。
我一同学的哥哥,就住在我家隔壁,当年18岁,当兵上了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听老人们说,部队命令撤退的时候,他没有退反而冲了上去,本来应该记一等功的就只记了二等功。其实当时看着死去的战友他急红了眼,想要为他们报仇,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我们的少先队活动大多是去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里有一座并不太高的山,山顶有座庙,站在小庙里面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村子的全貌。从四周往远处看,淸山绿水的空气很清新。村子里还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洞,叫做芷云洞,可以烧香拜佛。这个村子算是我们这个小镇的风景名胜区,逢年过节的时候很热闹。
其实我们这个小镇很美,有一个晚饭后大人小孩都喜欢去散步的水库大坝,还有一条从水库大坝流往越南去的河流。但是我不愿意提,因为这个水库和这条河,淹死过很多去游泳的人,其中有一個,是我同学的爸爸。我这个同学的爸爸不是去游泳,是去钓鱼。当时的水库还没有修大坝,全部是泥巴路。蹲在水边钓鱼,泥土一松动没有稳住就滑了下去。
我说的这个小镇,就是昆河线上的芷村镇。《芳华》的最后一个镜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芷村火车站拍的,我只是在网上看到过,《芳华》的拍摄最后转战芷村。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虽然我,心心念念地很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