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皑皑 参赛编号:1154
和所有曾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的轰动性事件一样,石头人也曾掀起一阵裹挟着唇枪舌剑,席卷了各大论坛网站的浪潮,当然,和这些轰动事件相同,当年的论战纷争此时一如无人涉足的废弃花园,遗留的帖子如同衰败枯死的花丛,被胡乱蛮横生长的信息杂草瞬间淹没。
我之所以突然提起这件事,是因为不久前朋友曾邀我参加一个读书分享会,分享会的举办地点隐蔽难觅,在我迷失于无数街角和公路之际,竟偶遇一个石头人。直至此刻,废弃了多年的相关记忆才逐渐涌现,我觉得此事似乎有必要记录下来,便在几天后写下了这群人的故事。
石头人起源不详,坊间有种种传言,较为流传的版本是南方某个叫做郁城的小镇里有十二人共同创立了此派,至于后来如何发展成声势浩大的规模,更是众说纷纭了。这帮人对石头拥有生命这一违反常理的想法抱有极为狂热坚定的信念,他们视石头为一种有灵性的生命体,拥有人类所不具备的庄重、坚韧、朴素和通透的品质,并可通过饲养它们来获取这些品质。
这种想法虽然荒谬但无可厚非,只是,大多规模庞大的帮派中,真正以帮派宗旨为信仰的总是为数不多的一批人,大多数人都是出于好奇、跟风甚至调侃而加入进来。石头人也不知是由于怎样的运气或机缘,竟如此这般汇聚了很大规模的一批人,渐渐走入公众视野,成为当时热议的一大话题。
鼎盛时期,石头人内部已形成了一系列较为完整的产业链,从石头的采集、运送、收购、转卖到一系列周边产品和顾问服务,体系健全,条理分明。但大多石头人并未加入到产业链之中,而是只负责饲养。
尽管现在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得承认当初我也算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当然,纯粹是出于孩童短暂的好奇,和乐于同大家保持一致的跟风心理,或许还有对石头有生命这种仿佛童话般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想法的喜爱。我曾和几个伙伴们一起饲养石头,与那些狂热的石头人不同,我们仅在路边杂草丛中随意搜寻石头,找来干净的瓶子放入,盛满清水并记得及时替换就算完事了,那些真正的石头人花钱请顾问鉴定“最具灵气”的石头,不惜路途遥远寻找最适合的水源的做法,在我们看来是难以理解的,倒是看着阳光下玻璃瓶中沉默不动的石头微微泛起光,假装他们在生长,竟颇觉有几分妙意。
这种妙意的来源有一部分来自于我无所谓的态度,对于那些对石头抱有狂热信念的人来说,当石头人是件耗心耗力的事,除却为饲养石头付出的种种努力,他们还汲汲于向人们证明石头也会生长。其中某些人走访各地,查询各种资料,在实验室里做各种莫名其妙的实验,力图让人们相信石头具备生命体征,并为资金不足而烦恼不已。其中的完美主义者不惜钱财高价收购水源和石头,甚至亲自冒险在废弃的矿洞里寻觅被人遗忘的,没有任何经济和收藏价值的石头,以求向世人证实他们的信仰。
这样的狂热和网上的热议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反感,于是几乎同时涌现了一批石头人的狂热反对者,他们同样走访各地,查询各种资料,在实验室里做各种莫名其妙的实验,力图让人们相信石头并不具备生命体征。双方为此论战不休,各自召集一批批成员互相谩骂攻击,论坛中硝烟弥散,火气十足,以致于没过多久,真正有深度的论证已尽数被淹没,只剩下单纯的针锋相对,和满屏幕不知所谓的肮脏字眼。
其余置身事外的人则对此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论战根本毫无意义,更何况论战的根基是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愚蠢幻想。谁会相信石头是活的呢?即便相信,谁又会花大价钱和有限的精力,去养一块不会动、不会说话甚至连长没长大都看不出来的蠢物呢?他们露出心照不宣的嘲讽微笑,像看笑话一般浏览几眼石头人和反对者们的叽叽喳喳,照样过着如常的平凡生活。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导致事态变得严重起来。此事的主角我曾有缘一见,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额顶半秃,眼闪精光,当时正在我旅行途中的一个小广场上做演讲。他带着浓重的不知是哪里的口音,扯着嗓子竭力盖过嘈杂沸腾的车鸣声和人语,面色发红、激情四射地宣传他苦心探寻出的新型证明方法,力图解释石头有生命。人群中似乎有不少他的信徒,身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石头挂饰,像周围的人展示包里盛满石头和水的玻璃瓶,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很多人好奇地围过来,站着看一会儿,露出难以理解不可思议又夹杂着嘲讽的微笑便走开了。
这个场面不知为何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或许是当时沸腾的吵闹声和老头竭力演讲所形成的奇妙对比的缘故,我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和悲伤之感。
后来那件事发生后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据新闻报道,他带着十几个石头人深入一座废弃很久的矿洞,没多久十几人便都失联,一个星期后消防员在矿洞中发现他背靠着岩壁,奄奄一息,形同骷髅,而其余十几个人则全无音讯。他仿佛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显得异常憔悴,再也没能恢复以前的样子,无一人能从他口中撬出任何东西。
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导火索,死者家属的愤怒发声和石头人的反对者立刻将矛头转向石头人,矛盾瞬间激化,众多旁观者也加入其中,挑起了一场轰动性十足的舆论混战。
战况惨烈,轰动非常,甚至那些站在顶端的科学家们都站出来,毫不留情地批评他们“荒谬至极!”,他们不屑于理会这种和科学完全脱节的东西,但其中也有部分学者用严谨的推论否定了石头人的所有努力,而大多数人只是谩骂不停。
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激烈的纷争没多久就渐渐平息,石头人也似乎因为此事受挫,他们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几年过后,竟似未曾出现过一般,被大家都忘记了。我盛满石头的瓶子里的水也早已干涸,后来,连瓶子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而时隔多年,在我迷失的街角处,竟然看到了石头人。那人带着饱经生活搓摩后特有的疲惫淡漠的眼神,蜷缩在明显发旧的黑色风衣里,提着一个大包,拎着一个盛满石头和水的瓶子慢吞吞地往前走。似乎察觉到我注视着瓶子的目光,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中的瓶子向我晃了晃。
“这石头好,会长大,要不要来一瓶?”
尽管我心头又升起那股难以名状的怜悯和悲伤,但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