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搬来板凳，放在我面前，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抱住我，说，姐姐，我爱你。

我说，以后要省着用钱了。

可是，孩子，连我都只敢说喜欢啊。 可是，却爱你。不求以心换心，不求你回报，只求你快乐，肆无忌惮的快乐。

你说你遇见我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终结自由了。你说你本来就不乖，你说你在试探我什么时候会出卖你，你说你在等着死亡，你说你没有办法不挣扎。

你说你杀人了，你说你是在逃犯。

我往他的碗里夹了一筷菜，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已知道，一个西南山区的孩子杀人在逃，一看见，我就知道是你。新闻早已在说了，你以为跑到国境之南，越过边境就可以洗清罪了么。

无情的不是法律，是人心吧。

我知道，那双眼睛在垃圾里藏了很久，如果不是我，他不会选择跑出来，很害怕吧，也怪我吧。你相信我好吗，如果世界把你当全民公敌，如果你只有我，那我对你好值不值得你对自己好。

你说你好累，你从贵州跑到云南，你偷偷的爬进运医学废料的卡车里，你说没想到杀过人看到那些东西还是很害怕，你说你先和血一起呆了一天一夜，然后沿铁轨一直跑，你以为跑到铁轨尽头就是别的国家了，你看着路过的火车多想躺下，当一回海子。

你说都怪你没有好好读书，怎么会这么笨，连地图也会看错。

你说你选择了好多次，虽然害怕，虽然知道会坐牢，可是你还是选择杀了他。

你说你也后怕，你每天都会做噩梦，梦里总有一截一截的人的尸体。

你说如果从小有人教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果有人一直陪着你长大，如果有人保护你，你就不会因为需要自我保护而变得凶暴残酷。

乖，我们能躲一天就算一天。

我会赶走所有来自你心里的恶意，那些你太早经历的东西，抛弃，唾骂，沉默，罪恶，我们都先忘记，我会想告诉你，云南的天，云真的好多。

弟弟说，姐，我们一起住到云里面吧。我应该说好的，可是我骂他傻。后来他再也不见了，他一定是住到云里了，那个孩子或许会在云里偷偷的看着我，所以我一定要过得好。哪怕没有人会在乎，这个我是社会的蛀虫或是脊梁，没有人会在乎。可是我想活的好好的。

弟弟说，姐姐我的球滚到那边了。

姐姐给你捡，我拿回球，冲出马路。

那是一辆很大的货车，红色，司机叔叔是一个中年胖胖的大人，戴着灰色的帽子。我看见他惊恐的表情，我看见他往右转了方向盘，我还没有看见弟弟最后一眼，再也没看，我要他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笑的，那两颗小虎牙，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姐姐。

对不起，弟弟。

对不起，叔叔。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妈妈。

妈妈使了很大的劲打在我的脸上，妈，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可是我不敢顶嘴，不敢插话，我不知道我该活得像谁。如果我这一生都在想着该怎样去讨他们的欢心，怎么做才可以让他们忘记失去弟弟的痛苦，那我也就太可悲了，可我还是就是这么可悲。

看见别人家的小孩领会奖状，他们的爸妈会笑得合不拢嘴。所以后来我都是第一名。

看见爸妈提到学费时无奈的表情，我英语数学都交了白卷，出门打工。

爸妈觉得对亲戚介绍我这个女儿尴尬，我就躲进衣柜里。

妈妈会每年给弟弟织新的毛衣，而我的校服一直穿到了十四岁。还要我做什么呢，这个痛我该不该提起，还是只要我存在就在提醒你们你们曾经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是不是只要我消失，你们才可能淡忘。其实，我也想滚进云里。

是不是，我最大的弥补是过得不好，才会让你们心安。就像喜剧演员用自己夸张的笑表演折磨人的哭泣。

我把耳机塞到小孩的耳朵里，他悄悄地流了泪，听到了哪一首？

小孩说，如果有离开那天，希望我不在场。他说，姐姐，下一次一定要遇见爱的人，再说喜欢。

我摊开他的手掌，写下一个知字。

他走的那一天，楼下有好多的警车，警笛一直在叫嚣，好像做了什么好事昭告天下。趾高气昂的评论家开始高谈阔论，杀人犯啊。我提着一袋水果，走远。

那天我下载了很多宫崎骏的动漫，本来想和他一起看。

我还没对他说，如果我有弟弟，一定会好好的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处事，教他什么对什么错。有的险恶不要让他太早知道。不会让他过早的背井离乡，会在他孤单的时候突然出现。不会跟他争抢糖果，不会让他受伤。

不会让他跟别人比较。

不会让他背负罪名。

不会让他听鬼故事，他才会一直天不怕地不怕。

会给他买人生中的第一套西服，会在他开始比我高的第一天让他背我。

我要给他勇气，鼓励，坚毅，这世上所有优秀的品格，和完满的成长历程。

会和他一起躲进云里。

你看见天空吗，蓝得像离别那天一样，你还是爱哭吗，我的肩膀依然为你空下。

8岁那年，我偷了东西，妈妈打了我一顿扔在了门外，我慢慢的睡着，那个4岁小孩跟在爸妈后头，说姐姐好可怜，把手里的5毛钱塞进我的手里。我抬起头，却看到弟弟穿着好看的毛衣坐在我身边。那个小孩，眉清目秀，有这世上最会笑的眼睛。

你看他多美好，下次遇见，记得还要这样笑。

我选择爱你，与爱情无关，与亲情无关，因为我已经为了他们受够了苦。

你的哆啦A梦，离开你有一点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