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军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在毫无知情的时候获得意外的收获而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快感了。我就经历过这样一次奇特的快感，这次奇特的快感，就是“误打误撞”秦岭行。
深秋时节的一天中午，几个朋友在西安相聚，半酣微醺之后，同学驱车带领我们出城闲转，事先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而我有午休的习惯，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很快我在车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车窗外面巉岩耸立，壁立千仞，眼前的山峰直入云端，如剑锋一般直插苍穹。倏然之间，直感如泰山压顶、仿佛要窒息一般——“噫！这是哪里？”我惊呼，同学说：“这是秦岭。”“啊！这就是秦岭？”我再次惊呼！秦岭，我不知多少次在古代的诗歌中“看到”过你了，这就是“噫吁嘻危乎高哉”的秦岭吗？这就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所经之途吗？每当蓝天碧日、万里晴空时，我曾在西安的高楼远眺过你，也曾在户县的秦岭边上注视过你，那都是在秦岭的外围“隔靴搔痒”，并没有什么奇异的感觉。当我真正置身于秦岭的怀抱时，突然撞入万山群壑中，它带给我的震撼、惊诧是空前强烈的。
此时此刻，我对秦岭竟然生发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来，我们仿佛是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久别重逢，他乡遇故。我睁大了双眼，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对同学说“车速慢一点，好让我仔细看看它。”透过车窗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处处是色，步步为景，一双眼睛不够使唤了，恨不得浑身再多长几只眼睛来让我好好看看它。金秋时节，但见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漫山”可说，“遍野”就稍显不确切了。“野”有“荒野平川”之感，秦岭的“野”几乎是直上直下的，没有一丝儿的“平”，如悬挂的画轴“挂”在陡峭的山坡之上。那漫山遍野的金黄色，组成了秦岭晚秋的基调，它黄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白，红的是枫叶，黄的是灌木，白的是不知名的草叶，真是层林尽染，叠翠流金，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当车穿行于一个隧道时，我的眼光才停留在行驶的道路上。车行进在西汉高速公路的涝峪口至朱雀森林公园段，车刚从一个隧道出来，又从一个隧道进去，一个隧道接着一个隧道，一架桥梁接着一架桥梁，一忽儿豁然开朗，一忽儿洞中神仙，山谷中常有清泉从山上流下，可谓人在画中走，车在景中行。车近朱雀森林公园，驾车的同学征求大家的意见：“如果沿高速公路行走，不能随意停车，会产生审美疲劳的；从前面下高速，就是原来的210国道，沿老路到宁陕县，车速虽慢，景致却好很多。”我们选择了后者。车从高速上下来，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而且一路上车辆稀少。开始车沿着峡谷底部行驶，与一条小河并肩同行，水是从山上下来的，河水晶莹透彻，时而湍急，时而舒缓，河道遍布巨石，大约是亿万年山洪冲刷的结果。沿210国道，道路两旁时不时出现一些休闲山庄、农家乐，多是白墙红瓦，别具一格。一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朋友说：别看现在人烟稀少，每到夏季，这里全住满了人，最热的那些天，城里有60万人在此避暑消夏；据说市政府有一个宏伟的蓝图，准备投资千亿元人民币开发秦岭，届时将有超过600万的人在秦岭中消夏避暑。的确，秦岭是人们避暑的最佳去处，秦岭夏季晚上气温最低在摄氏10度左右，摄氏10度岂止是凉快，这是几乎要穿棉衣的温度了。
车到江口镇已是下午4时左右，我们在镇上停留片刻。下了车，我走近一户人家，但见一股山泉从山上流下，在泉水的下面直接接了一条水管，水管却没有龙头，水一直不停地流着，那个水呀清澈晶莹，令我忍不住上去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水清凉甘醇、直入心脾。喝完水，我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院中有位老者，正用斧头劈着截成20厘米见长的树木轱辘，劈好的木柴垛得整整齐齐码在院中。我问老者：“老人家，高寿了？”
老人带着四川的口音爽朗地说：“70有8了。”
“78了？还如此硬朗，真的看不出。”
“我现在还能上山砍柴呢。”老人指着远处的山峰说道。
“这水真甜呀！”我由衷地感叹道。
“那是从山上流下的，也就是你们说的矿泉水吧？”老人时时在天然氧吧呼吸，天天喝着矿泉水，生活悠闲自在，如果不健康长寿那才叫怪呢。
在秦岭山中，江口镇可是不同寻常，老人说江口镇是秦岭南麓一个较大的集镇，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在古代这里是陕南和四川贩卖私盐的盐商经过秦巴山脉的古栈道，是盐商进出秦岭的必经之地。“当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如今有国道直通这里，衢壑变通途。”老人最后说道。
通过江口镇，车先是沿10公里山路下坡，然后又沿10公里盘山公路一直上行。坡路陡，弯道多，4点半左右我们到达月河梁山顶，月河梁海拔1580米。同学把车停下来说：你们要拍照就去拍照吧。站在月河梁上，山大沟深，向东望去山峦叠嶂，沟壑纵横，一望无际，漫无际涯，在夕阳的映照下，山光明朗，远方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山巅上浮着几朵白云，有的如蘑菇，有的好似鳄鱼张着血盆大口，山峦起伏，横无际涯，令人头晕目眩。唐人白居易有诗曰：“绝顶忽盘上，众山皆下视。下视千万峰，峰顶如浪起。”李白在《蜀道难》中哀叹：“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只有身临其境，方有此般感觉。在这悬崖峭壁之巅，我感到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又是多么的柔弱；然而一转念，人类又是那么的了不起，我不知道脚下的公路是怎样修筑的；在这崇山峻岭上，那沿着山峰走向的高压电线是如何架设的。我在感叹人类渺小的时候，又在感叹人类的伟大......又经过几十分钟，车来到了海拔2290余米的平河梁，我们走到平河梁时，已近黄昏，远处已现蔼蔼雾岚，景色已不十分的明了。不过，在晚霞里，远处的山峰上面是绿色，下半部是金黄色，朋友说形成色差的原因是上面的针叶林、下面是阔叶林的缘故，在秦岭最高峰，还有积雪终年不消的。在平河梁稍做停留，我们便驱车向宁陕县县城驶去。
宁陕县在秦岭腹地，处在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我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晚上7时多了，映入眼帘的除了万家灯火之外，对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穿城而过的河流，河水湍急，轰鸣作响。在河两岸，宁陕人用料石垒成河堤，河堤上打着彩色灯光，河底巨石林立，在彩色的灯光映衬下，河水经过石头的撞击泛着彩色的浪花，煞是好看。在这群山峻岭中，宁陕县的夜晚，虽然也是灯火通明，但在四周黑魆魆的秦岭高山压抑之下，它的灯火是内敛的，它是镶嵌在秦岭山中的一颗夜明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挂在宁陕天空的月亮。吃过夜宵，我们在宁陕的街道上行走，抬头一望，一轮圆月从东山上升起，圆月仿佛挂在东山之巅，看起来是那么的圆，那么的明亮，而且比我印象中的月亮大了许多，山中的月亮是那么的晶莹剔透，那么的近在咫尺，仿佛伸出双手就可以把它揽入怀中。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晶莹圆润的月亮，西安的月亮很难看得如此分明，倘若看到也似“死鱼的眼睛，只是一抹灰白色”而已，当晚夜宿宁陕迎客宾馆。
翌日，我们从宁陕驱车沿高速公路返回，一路上再也看不到月河梁上的景色，沿途又是一个隧道接着一个隧道，一座桥梁连着一座桥梁，车速飞快，景色一闪而过，虽然景色依然迷人，可是缺少了与秦岭近距离的接触，增添了许多的遗憾。
这次“撞入”秦岭，短短的两日秦岭之行，令我近距离与秦岭对话，体验了昔日不曾有过的感悟。秦岭行虽然已成过去，可是只要闭上眼睛，秦岭的雄姿，湛蓝的天空，清凉的泉水，宁陕的月亮......依然在眼前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