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跟许多庄稼人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面朝着那一亩三分地,养育着两个女儿,用那双长满死茧的手支撑着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家。
记忆里,父亲的家教太多。从懂事开始,父亲就很严肃的告诉我:不准说谎话,不准说脏话,不准睡懒觉,客人来了要请坐,离开家时要打招呼,吃饭时不能出声音等等。在他的眼里,女孩子就得有规矩,就得要懂礼貌。其实父亲没有什么学历,他在家中排行老四,好不容易读到小学毕业,就正赶上公分制。他只好辍学在家,一个半劳动力也能每天挣点公分来养活自己。就是这么没有多少学历的父亲,对我的要求却是多上加多。
小时候的家乡没有公路,能走出山的是那弯弯曲曲的泥巴路。在这样的一个山村里,早晨的空气清新的令人心旷神怡。父亲每天早晨天亮就起床,只要他起床则会不厌其烦的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边叫边说:快点起床了,早上空气好,对身体也好。几乎每一个清晨,我都是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在院子边坐上好一会儿才能真正的缓过神来。后来,时间久了,也就养成了天亮起床的习惯。
父亲的脾气不太好,稍不留神就会招来打屁股的横祸。上小学那会儿,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当我把成绩单拿给他看时,他的神情总是自豪的。然而,有一次,不知为何考出来的分数却是79分,这样的分数自然不敢拿给他看。于是,我自作聪明的把7改成了8,以为这样可以瞒天过海,哪知父亲拿到试卷就辨别出来真假,顺手折断路边的黄荆树条拉着我的一只胳膊,屁股就开始承受着黄荆树枝的狠狠亲吻。眼泪夺眶而出,哭喊着饶命,父亲好不容易松开了那只老虎钳般的大手,我的屁股也基本全变色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去改试卷的分数了。
父亲教孩子的观念就是:黄荆棍下出好人。也就是这观念,我看见路边的黄荆树便产生了几分憎恨。也因此,时刻的严于律己,生怕哪一天跟黄荆树枝就来一个亲密接触。父亲的严,也是他对孩子的爱,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渐渐地长大了,上了六年级就开始寄宿学校了,一个礼拜回家一天,刚开始很庆幸可以不用朝夕与父亲相处,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也不用担心每天他扯着嗓门叫我起床。然而,每当周末回到家时,明显地发现父亲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当时不明白那是因为我的离开他不习惯,反而暗想,父亲的态度真该早点寄宿学校。也是从那时开始,父亲不再用棍棒来教育我,而是经常苦口婆心的说着一堆又一堆的大道理。往往在晚饭后,父亲便开始上“政治课”,而我便偷偷地躺在床上,假装听着,假装睡着。也只有这样,父亲才会停止说教。是的,那会儿我正值青春期,父亲的言词在我的看来都是多余的,孰不知,那些言词才是最让我值得学习的。
最触动我心弦的莫过于我上中专的那些年,是我这一生中最难忘也是对父亲亏欠太多的。初中毕业考上中专,在一九九五年,一个小山村来说是非常光荣的事。上中专的学费不多,但对于我的家庭,对于日夜耕耘土地的父亲来说却是一笔大的开支。第一个学期还未开学,正值炎炎夏日,父亲毅然决定出门打工,他跟随老乡到了千里之外的石料厂,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文化水平的父亲整日用尽全身力气搬着比他重几十倍的坚硬的石头,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动力。父亲说,在石料厂里每天是他搬的最多,当然工资也是最多的,可是石料的粉尘实在太多,扑在脸上浸着汗水,如果不戴口罩则钻进嘴里与鼻孔里,让人千般地难受。
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换取了我开学第一期的学费。也就是这短短的两个月天气的炎热,身体的透支,他从此落下了病根,这病根就一直伴随着这几十年。原本强硬的身体,就败在了那两个月里,为的就是给我换取上学的费用,他对我说:“我不想让你再像我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父亲就是这样的信念,这样的观点,把自己的身体做为赌注,他宁愿输了身体也要给女儿一个好的未来。
三年的中专,就在父亲陆续的打工中读完了。毕业时却没有像当初说好的那样可以分配到工作,我只好怀揣着毕业证随大流南下。在南下的那几年里,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小毛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如此,他还没有忘记时刻提醒我,如何工作,如何与人相处。每周一封家书便是工作之余的安慰,手捧着父亲歪歪扭扭的字体,他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每当那时,泪水总是模糊了双眼,想家,想家,总恨不得日夜守候在父亲的身旁。
后来辗转到了宁波,父亲说:“你不适应南方的天气,江浙的天气跟四川差不多,那里你会适应的。”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带给他的消息是:“爸,我的男朋友是当地人。”其实,我想象不到当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是怎么样的心情。他一直严格要求,一直宠爱的女儿居然要远嫁他乡。而我给他的答案是荒唐可笑的:“爸,你就当我在外地打工一样好了。”其实,嫁在外地与在外地打工是截然不同的。这也是多年以后,我得到的结论。
父亲并没有反对我的婚姻,只是说:“你觉得你幸福就好!”那是因为在他的眼里,他觉得只要女儿幸福,对他来说他可以牺牲一切,包含对女儿的思念。如今,为人母的我才深知,哪一个做父母的不想经常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也好。那一刻,我是那么的自私与不懂事。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就不由自主的长吁一口气。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打几个电话,哪怕只是随意的聊聊天,说说生活中的芝麻小事。父亲,明显地老了许多,他总是说现在体力已大不如以前了,干起活来太乏力。我也总是劝说着少做点庄稼,够吃就好,但他说:趁我还做得动,也还是要存点钱,来减少你们的负担。
父亲一辈子与泥巴打交道,对孩子的爱就犹如那数不清的泥巴,那么多,那么浓。那份爱在心底,伴随着我度过每一个有阳光、也有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