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忆水寒的清浅拾光
《穆斯林的葬礼》又名《月落玉长河》,但我更喜欢后者,一来看到这个名字就像喜欢爱的人那样不需要任何理由,仅是这五字的拼凑,二来无论是书还是电影,都以“月”和“玉”贯穿始终,并有多重意象。
2小时40分的电影看着确实冗长,在看到一半时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尤其是迂腐可悲又不懂爱的梁君壁,试图掌控身边每个人时那种极强的控制欲和信仰至上不通人情的霸道,着实让人倒吸凉气。
这部电影我是哭着看完的,尽管它制作粗糙,画面感不强,语言和人物塑造强硬,更达不到小说里描写的那么美,但它还是打动了我,所以不吐不快。
梁君壁
从小生活在一个贫穷并且经常受到外界压迫的环境中,青少年丧父,生意人蒲绶昌落井下石索要巨额赔偿,她过早的感受到了来自生活毫无商量又不可推卸的压力以及人世间的冷漠无情,所以她爱财如命。当年姑妈落魄投奔韩家只求给一口饭时,她跟姑妈谈工钱;得知儿子谈恋爱的对象无甚背景没钱时,硬是用计毁了两个有情人;她连丈夫也不放过,以为把丈夫心爱的玉留下就能拴住对方的心。正如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年少时生命冲动被困难过度压抑,常会导致摆脱苦难后泛滥的释放。”她肆无忌惮的释放,不仅让自己痛苦,也带给身边人无边的黑暗。
她不懂爱,却在爱人的同时让人恨不得逃离她的魔爪。她不动声色又毫无愧意地生生拆散了儿子天星和容桂芳,在她心里“切糕容”配不上“玉器梁”,她狭隘又自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儿子身上,临到年头把为难的儿子支使出去买全羊,又在容桂芳登门来找天星时随意捏造一个上海订了娃娃亲的表妹离间二人,终于让这两个有情人天涯各处。而天星和无辜的陈淑彦结婚时,婚礼上表现不积极的天星让人佩服又心疼,父母年迈,妹妹病情一次次地加重并无法医治,使得他虽心里苦却说不出口,最后选择独自咽下去。他火热的爱被母亲亲手埋葬,他炙热的心被母亲一次次浇凉,没有什么比一辈子和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更痛苦的了。
梁君壁不仅不懂得爱,从小没接受过良好的系统教育的她,学的最多的也就是传统的教规,所以她终生严防死守那些清规戒律。这种信仰至上,在亲人弥留之际不顾对方的感受和苦苦哀求,反而变本加厉阻挠不留一丝人间温情的冷酷,让人着实脊背发凉。即便因为妹妹梁冰玉抢走了丈夫韩子奇的心,上辈人的恩怨也不该拿来仇恨无辜的下一代。
梁君壁对韩新月的冷漠和阻挠,让这个从小就缺乏母爱的女子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也没能见到自己的生母和精神支柱爱人楚雁潮。当她得知新月和楚雁潮谈恋爱时就一味地反对,从中作梗,完全不考虑新月已没有多少时日;她主动找楚雁潮谈话并希望楚能放弃新月,全然不顾新月的心脏已经经不起任何感情的刺激;在劝说楚雁潮无望的情况下又强硬冷酷对待新月的内心告白,盲目崇信教条宁愿新月死也不愿给她希望给这对有情人机会。
她对待丈夫蛮横,完全看不出来女人的温柔,说话就是那种一剑封喉的感觉,能把人噎死,再加上没有多少文化,因循守旧不懂为人妻的她与心高气傲不断尝试学习的丈夫怎能有灵魂上的碰撞?虽然夫妻二人同在一处,却早已是同床异梦,丈夫的陪伴不过是弥补对她的愧疚和亏欠。作为妻子,面对丈夫出轨亲妹妹,还要抚养其孩子,不得不说她是可怜的;作为女人,她一辈子恪守妇道只懂柴米油盐打理家庭,是可敬的;作为一个人,她视财如命自私冷漠墨守成规,又是可悲可叹的;身为母亲,她是自私的,儿女的幸福不过是她的个人意志。
壁,也许就是一堵凿不透的墙壁吧,横在中间,隔断了多少人的希望,扼杀了多少人的幸福。同时,这个人的原型却是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存在的,有血有肉,她也代表了那个时代大多数传统的妇女,有时代的局限,也有人物自身对命运的默认摆布。
韩新月
出生于一个富裕的玉器世家,享受着其他同龄人无法享受的教育,从慈爱的父亲那得到默默地支持和温暖,从小学到高中成绩名列前茅,最终如愿靠进北大,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在那个兴衰沉浮了六十年的穆斯林家族中,却未满双十便早逝。她不仅承接了上代人的恩怨情仇,又联系着同代人的不幸和悲哀。这个善良敏感的少女,被悲剧包裹了一生,虽然她有着玲珑精致的内心,却被冷漠的现实捆绑,就像散尽万千光芒后悄然陨落的流星一般。
她优秀,有着身为女子的柔,又因沉默寡言却处处维护她的哥哥韩天星和父亲韩子奇温暖的避风港及坚定的支持,这两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她又具有男子的刚强。养母的冷言冷语和极力反对,也没能阻止她走进向往的北大校园。病魔缠身的她依旧不忘记返校,不屈地与死神做着殊死斗争。
她作为一个有着新思想的女性,在追求自己幸福时,表现出了她的坚韧与激昂。在养母“汉回通婚”禁止令下,她自始至终不屈从,每日除了对抗病魔,她还要与一个狂热且坚定不移的宗教信仰维护者——自己的养母抗争。
她是一个让人同情的女子,从小就缺乏母爱,在养母的冷漠对待和时时打压下长大的她,却没有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仇恨,失去信心,她心中依然留有对美好的大胆追求,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尖酸刻薄的养母与照片中温柔和蔼的生母之间给她的反差,让她多年以来存有的一个疑问,就是到底谁生了我?可怜的是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也没能见到生母的容颜听到母亲的呼唤。病危中的她对养母真挚的告白自己真实的内心时,养母一句:“我宁愿看着你死,也不能看着你给我丢人现眼”让她绝望,也让她的爱碎了一地。
让我泣不成声的是新月一直怀疑的事情最终在看到亲生母亲的那封信时真相大白,而新月却因此病情加重一去不返。她努力过,挣扎过,也退缩过,最终她“步入了一个没有灰尘,没有污秽,没有邪恶,没有欺骗,没有残杀,没有痛苦的世界”。她的一生短暂,却收获了一份真挚的爱,这是幸运的,然而正是因为这份纯洁而美好的爱,在破碎的刹那才让人悲痛欲绝。而当新月将死这份爱都不被养母祝福甚至是诅咒,不仅是新月,连那些爱着新月的人以及读者都隔空为这样的悲剧感到绝望和窒息。
在下葬前试坑时,楚雁潮推开了韩天星,当他躺在死去的爱人即将要躺很久很久的冰凉的地上时,他闭上了眼睛,也许在冥想,也许想为爱人暖热那冰冷的地面,也许他想就这样陪着爱人躺下去,他的爱是热烈的,也让人惋惜无比。当把白布装裹的新月的身体放到墓地里时,楚雁潮忍不住涕泪横流,想要放声大哭时被韩天星一把手捂住了嘴,回民的习俗让这个堂堂汉子硬是将无尽的爱和无助的痛苦生生咽回去,任你撕心裂肺,任你伤心欲绝,都只能暗自伤怀,默然垂泪。当韩天星填墓到了最后一页砖时,镜头里那唯一能看到爱人熟悉的脸的门瞬间被关闭,黢黑一片,光也灭了,他的心也跟着她去了。
雁归有时,潮来有讯,唯独明月不再升起。天上,新月朦胧,地上,琴声缥渺,楚雁潮用琴声祭奠这个心爱的学生和他曾经的爱,那声音,如清泉淙淙,如絮语喃喃,如清泉吐丝,如孤雁盘旋……一曲《梁祝》道尽了沧桑。
梁冰玉
一个亦正亦邪,敢于追求真爱和人格独立的女性,她的一生,也被月亮凄清的光芒所笼罩。战争爆发,她跟随姐夫韩子奇来到英国,进入牛津大学学习,不断提高着自己。与传统守旧的姐姐不同,她大胆热烈,有着西方现代女性身上的光环,在那样一个动乱的年代,这些让处在异国他乡漂泊的她和姐夫两个人灵魂互相取暖,彼此依靠。
天生的敏感和对导演套路的了解,在奥利弗出门前说出那句:“我给你买糖炒栗子,我还要给你买花”,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回不来了。也许是奥利弗的死刺激了梁冰玉,惊醒了沉睡中的她,使得一直不敢越界的她不自主地呢喃起奥利弗生前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我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是的,每个人都有这个权利。但我们始终唾弃自私地为了自己的爱去破坏另一个家庭,伤害他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姐姐。
其实,我们可以想到,梁冰玉接受的是西方开放式的教育,不同于中国传统,所以人伦在她的观念里也许就没有那么大的局限。同时,就像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庸俗的人,也许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能抛弃一切外界因素来爱。”我想,韩子奇和梁冰玉大抵也是如此。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一定不会有这种不伦之恋,更不忍心去伤害最亲的人。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乱,不知道生死危机的关头人们的感情是如何变化的,也无法理解在那样不知生死的年代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强大的心理才能战胜时代的慌乱和随时随地的死亡。
而自两个人结合时,他们就时刻饱受内心的折磨,战后,一个选择回国照顾十年不见的妻子和儿子,一个则二十载魂飘他乡不得与家人团聚。
上一代的恩怨有时就是下一代的悲剧,尤其在动荡年代更甚,梁冰玉这个在现代社会看来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惩罚。与姐姐永不得见,与韩子奇不曾话别,未曾陪伴见证女儿的成长和女儿的英年早逝,对垂垂老矣的她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孤寂凄凉的了,这是时代造就的她的悲哀,也许这就是最好的落幕,有遗憾和悔恨,有愧疚和不甘,也有解脱与释然。自此,三代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终是画了句号,也在天际留下了一串无声的长叹。
“薄云在夜空流动,隐隐现出朦胧的月亮。那是半壁下弦月,清清的,淡淡的,弓部的轮廓清晰可见,弦部已是一片迷蒙,渐渐融进天空。月半已过,盈满的玉轮匆匆地度过了大放光明的短暂时刻,迅速地亏损了,像被潮水一点一点地浸没”。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消耗,也许到了耄耋之年才会顿悟,不管是成王败寇,还是平凡普通,一个人一辈子不曾真正拥有什么。在滔滔的历史长河中,很多以为放不下的东西慢慢的都会从我们的手中流失,渐渐淡去,我们都是哭着来,也将被哭着走,来时不带任何东西,去时也带不走任何东西,一如那些在有限的生命里“玉”的看守者,最终也都会化为黄土,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