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昏鸦(下)

生来无罪。

从小到大,我对于任何事物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不相信亲人,也不相信朋友。虽然这两个东西,我都没有。

对了,重新介绍下我自己,我是云天,与尤天共用一个身躯。通俗地讲,我是蛰伏在那个蠢货大脑里的另一个人格。

当然,我们并不是生来如此。谁也不想和蠢货共用身体。究其原因,这件事只能怪我的亲生父亲,云缘。

实话实说,我并不想将那个畜牲称为父亲。因为除了把我带到人世,他就没有管过我。不仅如此,每当不高兴的时候,他还会对我拳打脚踢。在那个畜牲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出气筒。

挨打的时候,父亲要求我默不作声,否则他的打骂会变本加厉。而在平时,我需要装作若无其事,扮演听话的乖孩子。两种角色的频繁切换,让我的精神就发生了偏差。“尤天”与“云天”的雏形,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形成。

促成两个人格真正完成分离的,是那场毁天灭地的洪水。

那天与平时一样,暴戾的父亲因为心情不好,就又开始拿我出气。与往常不同,这次的地点在办公室。殴打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见到有人到来,畜牲才算是放下手中的拳头。他骂骂咧咧地走下楼去,并用凶狠的眼神示意我躲起来。

听着畜牲与来者的交谈声,我惊喜地发现访客正是村委书记冯乐群。与愚昧的村民不一样,作为知识分子的他一直反对家暴。每次经过他家,我都希望能够进门去得到他的救助。但因为父亲的威严,我从来没能发出过请求。

想要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准备开口呼救。然而正当我张嘴的时候,父亲与冯乐群的敌对关系突然出现在眼前。

父亲在村里担任的是村长。在这个法律意识淡薄的地方,一官半职就意味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现实也正是如此。但凡有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会交给村长处理。而判决的结果,则取决村长既得利益的多少。所以逢年过节,村民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向畜牲送礼。然而这样作威作福的日子,因为冯乐群的到来而被终止。

带着官方的文件,冯乐群被任命为村委书记。从未见过世面的村民,第一次见识到了国家的代表。到任以后,冯乐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改之前的贪污腐败。不仅让村长交纳出以前的贪款,而且还明令禁止贿赂的出现。碍于对方的权利,父亲也不能够对冯乐群动手动脚。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受制于人的滋味。无计可施的父亲,只能是把怒火加倍地发泄到我身上。

思考再三,懦弱的我还是放弃了呼叫的打算。颤颤巍巍地躲在桌底,等待着父亲拳头的又一次袭来。

然而等了许久,那个畜牲却并没有上来。反倒是底下一直传来争吵的叫骂。听着吵架的声音,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过了一会,争闹的动静越来越大。对方凭借着人数优势,稳稳地压盖住村长的气势。寡不敌众的父亲边骂边上楼,想要将对面引入自己的主场。

随着声音的迫近,爬在桌底的我越发惴惴不安。紧张兮兮地看向楼梯口,我害怕地等待着父亲的来临。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进屋里,落在我心神不宁的目光里。晶莹剔透的雨水在地板上匍匐前进,折射出刺眼的亮光。迎着曲折的光线,我突然发现了隐藏在楼梯角的菜刀。

结合那个畜牲的行为,我立刻是知晓了他的意图。让对方跟随自己一起上二楼,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菜刀砍死他们。

明白父亲目的的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屈服于那个畜牲的威严不敢动手,但又因良心想要救助冯乐群。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没有给我任何的思考时间。事不宜迟,我终于还是做出了拯救他人的选择。快速地走上前,我捡走了放置在角落的菜刀。

拿完利器,我又回到了原先的桌底。于我而言,收走菜刀已然是花费了毕生的勇气。胆小怕事的我,断然不可能去公然反抗父亲。

透过桌底狭窄的视角,我心惊胆战地观察着屋内的动向。上到二楼后,双方的冲突再一次升级。因为菜刀的消失,本就属于弱势方的父亲直接是被冯乐群说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不堪受辱的他直接是朝着对方动手。然而对手并不是我,只会忍气吞声地挨打。面对父亲如儿戏般的出拳,年轻气盛的冯乐群只手就化解了攻势。几个来回后,那个畜牲就直接被推到在地。

本以为父亲倒地后,他就会停止吵闹。毕竟双方的实力悬殊过大,执意争闹只会造成单方面的伤害。然而,我着实低估了这个畜牲的毅力。名望与体力的双重压制,大大打击了父亲的尊严。在他为所欲为的一生中,从来还没有人能够这样羞辱自己。在可笑的自尊心下,他像一条野狗似地发出全力一击,朝着眼前的仇敌扑去。

扑通。

不遗余力的反击,被冯乐群轻而易举地一脚摧毁。连同仅存的颜面,父亲一下子被踹到在地。两鬓斑白的脑袋撞在冰冷的地面,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救救我,救救我。”

见到昏迷的父亲,我急不可耐地从桌底爬出来。忘掉自己手里正拿着菜刀,我不顾一切地冯乐群呼救。想要逃离父亲的魔爪,现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次,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在家暴中度过。

“啊——”

看着手持利器的我,冯乐群的眼神中立刻是涌现出一抹深深的恐惧。他护着身边的女人,急匆匆地跳窗逃走。

随着狂风的推进,外面的雨势越发盛大。越过年久失修的窗户,暴雨气势汹汹地攻陷了屋内的阵地。雨水肆无忌惮地击打着房间的摆设,也无情地击打着孤零零的我。

我被抛弃了。

身为救命恩人,我被救助的人不留情面地抛弃了。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垃圾,我被胡乱地丢在了随处可见的角落。

从此刻开始,“云天”与“尤天”彻底地分离了。

那个懦弱的、迎合他人的小孩,被我厌恶地丢弃在一边。我只能是一个自私自利,暴怒无常的恶人。

完成蜕变的第一步,就需要斩断与过去的任何联系。而一直以来殴打我的父亲,无疑成为了最好的人选。

面无表情地举起菜刀,我一言不发地开始向父亲发出进攻。起初,因为畜牲的反抗与手法的生疏,攻击地并不顺利。等到命脉被斩,父亲才算是彻底地安静下来。几番劈砍后,我手中的动作越发得娴熟。在过去家暴回忆的刺激下,砍伐的力度越来越大。在分尸的过程中,我逐渐忘掉了自己。眼前残缺不堪的尸体,成为了世界唯一的内容。只要将其千刀万剐,曾经经历的痛苦仿佛也一同被消解掉。

咚咚咚。

许久后的撞门声,才是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为了不被发现罪行,我急急忙忙地跳出窗户,进入到混浊的雨水中。

洪水淹没了我的身体,也淹没了我的呼吸。意识逐渐涣散,目之所及的事物越来越少。最后,模糊不堪的办公室,成为了我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似乎是海市蜃楼,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办公室里面女孩与救援人员。不过这些已与我无关了。大仇得报,我已然没有任何的遗憾。所以在跳入洪水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只希望过去能够跟随雨水,淹没在浩浩荡荡的洪灾中。

可惜世事弄人,即使是求死,上天也不让我得偿所愿。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被路过的尤慕接养回家。

重新回归宁静的我,再一次变成了那个乖巧的小孩。养父对我很好,不在意我的过去。早年离异的他,已经放弃了再婚的念头。所以对于捡来的我,他是当亲儿子来看待的。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平常常地过去,“云天”也会就此罢休。然而我错了。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听到尤慕捡到我,村民们纷纷前来观看。只不过他们不是来送祝福,而是带着满满的恶意。因为家父生来正直,向来不愿意与那些贪小便宜的村民们同流合污。碍于情面,在明面上村民不会对他指手画脚。但暗地里,他们少不了对养父冷嘲热讽。前妻与尤慕的离婚,也正是她因为忍受不了村民若有若无的流言。

养父的性格温和,他并不想费口舌与村民争论。见到尤慕并不反抗,村里的人以为是他害怕大家的指责,于是更为得寸进尺。每次遇见他,都少不了尖酸刻薄的嘲笑。自从我来到尤慕家后,村民造谣的力度就更大了。一边编造出我是私生子的谣言,一边又流传家父是因为我才离婚的。更过分的是,就连小孩都会模仿大人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对我们指指点点。

以为逃脱父亲暴力的我,没想到又进入到另一种暴力——言语暴力。世界再一次成为了敌人。只不过这一次,我还有家父作为同伴。

乖巧的“尤天”听到这些流言,只会是没骨气地忍气吞声。他只能遗忘,像以前一样将经历的痛苦遗忘得一干二净。而“云天”则大不相同。作为怨念,我深深地记住着发生的一切。我会复仇,我要让所有伤害我的任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到做到。每次走在路上听见小孩取笑我时,“云天”就占据了我的意识。我开始挥舞着拳头,向任何敢嘲笑我的人发出攻击。但是对于指手画脚的大人,我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避开。并非害怕,只是不愿意做无谓的争斗。

小时候的躲避,并不意味着一辈子的逃避。长大以后,身强体壮的我开始对曾经嘲笑我的人进行复仇。当然,寡不敌众的我不会选择与他们硬碰硬。因为城市化的发展,村里的男丁基本都外出打工。由于家中的父亲,所以只有我选择留在村子里。其余留在在村子中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别无选择的老人们,只能是雇佣我作为杂工,替他们打理生活。说是雇佣,其实不过是免费的义工。贯彻一生的贪便宜理念,让他们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无偿打工。

可惜这些该死的老家伙打错了算盘。“云天”不是性格温和的养父,更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蠢货“尤天”。我是一个锱铢必较的恶人。对于任何遭受的伤害,都会加倍奉还。

趁着做工的空隙,我都会顺手拿走雇主家的物品。或是值钱的古玩,或是新奇的现在家具。随着老人群体的扩大,我的业务也越来越广。不仅打理家务,还要帮他们清洗车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掌握了每户人家的钥匙。

那些愚蠢的老年人,还是一直抱着死板的观念,以为我依然是那个言听计从的小孩。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已经可以任意进出自己的家,而且还能够随便使用汽车。即使家里少了物品,老人也只会怀疑是记性不好,根本不会联想到我。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我熟练地在“云天”与“尤天”切换。出门干活的时候,“云天”出来东偷西摸,报复曾经的仇家。回到家时,“尤天”侍奉着年老的家父,忘记掉自己所做的罪行。在我看来,往后的人生也会是如此。平淡无奇地进行下去,孤苦伶仃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我还是错了。我低估了世间的恶意。修桥工程的成立,让一生贪图小便宜的村民回光返照。他们再一次将贪婪的双手伸向钱财,并将我和养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本的养父,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每天靠着修补村口的破桥来维持生计。在我长大后,劳动力的增加也带动了收入的增长。于是我就劝阻父亲,不要再去操心那座石桥。

可是农村人忙活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一旦停下来,生活也就失去了目标。不让修桥后,养父整天浑浑噩噩,就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心不在焉。无奈之下,我只能是让他回到工作岗位。继续修桥的父亲高兴至极,像是发现至宝的小孩子。对于他来说,一个工作的机会,比颐享天年更有意义。

然而资本的进入,让养父的美梦彻底破灭。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农村与城市的联系。农家乐的出现,让商家们看到了发财致富的机会。城市里面的新奇物品,也大大吸引了农民的注意。在两方的协商下,他们决定建设新的交通,方便二者来往。而两边下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父亲赖以生存的破桥。

对于出现的交通方案,村民们自然是赞不绝口。养父也是如此。只要能够带给大家便捷,即使是相伴多年的桥梁被改造,他也肯定是毫不在意。

如果事件到这里就这么皆大欢喜地结束,那么最多也就是造成了养父与破桥的别离。可惜并非如此。世人的险恶还是完完全全地超出了我的意料。

事情的蹊跷,开始于新桥开工那天。

按理来说,如此隆重工程的典礼,至少需要双方的领导的到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开工仪式当天,没有投资人之木集团领导人的任何踪迹。出现的负责人,仅仅只是工地的领班。对于这些离奇的情况,村长只是解释为之木集团生意繁忙,没时间来参加。

敷衍的开工典礼,只是整个事件的冰山一角。在那之后,更为离谱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典礼后持续一个月不开工,没有任何工程队进出的迹象。而且村长家还隔三差五地举办宴席。美名其曰,是要为新桥冲喜。最为奇怪的,是村民的态度。他们对修桥工程不闻不问,全心全意地融入村长家欢喜的氛围里。

因为村民的排外,我们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觥筹交错的宴会。即便如此,村里人的不对劲还是被我与父亲看在眼里。

在连续停工一个月后,一身正气的养父终于是忍无可忍。他决定前去村长家,质问修桥工程的异常。

原本我是打算和父亲一起去的。但他害怕我受伤害,就在半夜悄无声息地出门离开。虽然我已是大人,但在养父的眼里,我还是那个形影单只的小孩。

然而父亲错了。他低估了我的成长,也大大低估了村民的穷凶极恶。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是雨天。在离开的时候,养父是完好无缺地走出门去。而回来时,他却是半身不遂地爬过门槛,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失去了双腿,失去了用来行走的双腿。在剩下的人生中,父亲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再无可能起身,再无可能去走那条朝夕相处的道路,寻找老友桥梁的气息。

见到半死不活的养父,“云天”瞬间就占据了我的意识。我发誓一定要让那些作恶的村民血债血偿。哪怕需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别。”

无力地匍匐在地上,父亲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我迈步向前的双腿。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阻止住我冲动的念头。

“为什么!”

怒气冲天的我,完全无法理解养父的行为。难道即使遭受屈辱,即使失去双腿,也要委曲求全地苟活下来吗?不,我绝不会这样懦弱。所有伤害我的人,都必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别去……爸知道你以前很苦……救你那天,你说的梦话我都听见了……别冲动……”

父亲有气无力的呼喊,泼灭了我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种由衷的感动,迅速地翻涌在心头。原来养父一直知道我的全部。他清楚我的过去,但却又毫不在意。不在意我的人格分裂,不在意我的暴怒无常。他只是包容,像是亲生儿子一般包容。

“爸是个半身入土的老人……腿断了就断了……但你不行……你还有希望……你要走出去,远离这些恶人……”

我怔住了。原来养父并非胆小怕事。他只是在担心我。即使半身不遂,他心里记挂的还是我的前途。害怕我被村民殴打,害怕冲突会毁掉我的人生。

“我不去了。爸,我们回屋吧。”

擦掉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跌跌撞撞地将父亲扶起。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听从养父的请求。不掺和修桥的相关事宜,也不去和村民争吵。即使后来我知道了所谓的修桥,只不过是把之前的破桥简单装修。而之木集团的投资,直接变成了村长的囊中之物。但我依然无动于衷。

从那天起,我停下了平日毫无意义的小偷小摸,决心要离开这座令人作呕的村庄。我要去外面的大城市,去寻找一条全新的道路。等到功成名就之时,再回来找村民算账。

当然,这些宏图壮志,“尤天”那个蠢货毫不知情。作为一个懦弱的乖孩子,他不记得父亲残疾的原因,更不会记得村民的所作所为。即使是去城市,他也会以为是去寻找新奇的事物。那个无知的孩子,只会记住眼前发生的美好。而所有的悲痛与愤恨,只能够由我来承担,由锱铢必较的“云天”来承担。

餐饮店的工作枯燥无味。唯一有趣的,就是路上碰见的两个老熟人——云森和云琴。经过时间的变迁,“尤天”与他们都互不相识。但我记得。因为在我心里,每一个云水村的人都是我复仇的目标。除此之外,思海区还有一个故人。然而他并不属于云水村村民,却与云水村息息相关。

他就是江夏,当年我错过的救援人员。不过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他。知道他的消息,是从那些该死的村民口中得知。

在村里人饭后闲谈中,江夏更像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一个成年男子。即使知道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寻找。然而就是坚持不懈的品质,在愚蠢的村民看来,只是自找不痛快。他们嘲笑着别人的努力,却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的可怜。

虽然村民没有直说男人的姓名,但我却真切地知道他是冯乐群。也是根据这个信息,我了解到江夏就是当年那个救援人员。

时隔多年,对于当年在洪水里看到的场景,我的印象已是相当模糊。而熟人的出现,再次将那天的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地摆在我眼前。

比对当初救援人员和女孩的样貌,我知道了云琴就是被救助的那个人。不知是命运还是巧合,上天居然让我们再一次相逢于此。

知道了一切的我,并没有选择揭露云森与云琴的身份,也没有打算告诉江夏当时发生的事情。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让这些公之于众。

所幸,我没有等太久。九月二日下午女孩的出现,牵动了整个复仇计划的开始。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蠢货“尤天”居然和我的想法一致,也想对这两个女孩动手。只不过他的动机太愚蠢,竟然是仅仅只是为了寻找新奇的事物。

不过这个蠢货也不算太傻。在听到其中一个女孩有钱后,也居然打起了抢劫的念头。虽说还是很幼稚,但比起新鲜事的动机还是更高级点。

女孩的跟踪并不顺利。我们两个都没有学过相关的知识。经常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导致掌握不好跟踪距离的远近。更为重要的是,当天是与阴沉沉的雨天。

十六年前分离两个人格的时候,天空正好是下着滂沱大雨。所以每次遇到狂风暴雨时,“尤天”与“云天”对于身体的控制都会错乱。风雨的呼唤,让“云天”不由自主地出现。迎合他人的需要,又使得“尤天”必须出来主持大局。一来二去,我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被分散了。

幸亏苍天有眼,在女孩跟丢后,我们又在树边找到了他们。不仅如此,我还惊奇地发现这个地方居然就是一切事情发生的源头——云水村。

虽然它改头换面,跟其他村合并,但我依然记得这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似乎在暗示着事情的发展。从云水村开始,从云水村结束。

令那个蠢货“尤天”失望的是,那个有钱的女孩死了。这个财迷有眼无珠,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女孩才是真正的宝藏。

女孩念念叨叨的梦话,一点一点地将“云天”激活。一心一意地观看着桥上上演的悲剧,沉迷于云森与千金小姐离别的“尤天”,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危机。这个心慈面软的蠢货,居然没注意到石桥的倾斜,还要去救即将坠河的云琴。

所幸,求生的本能彻底地将“云天”唤起。从那一刻起,暴戾的人格掌握了整个身躯。而复仇,也正式开始。

毫不留情地用小刀劈砍云琴,让她知趣地松开了双手。但还是为时已晚。跟着两个熟人,我一起掉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不过我并没有被淹死。复仇的念头,支撑着我爬上了河岸。稍作休息后,我又重返河流,将已经被淹死的云琴他们拖出了水面。当然,我并不是打算将三人厚葬。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复仇中必不可少的工具。

处理尸体的第一步,就是砍掉云琴的右手。别无他意,只是因为这个女人差点害我功亏一篑。要是我真的沉死在河里,那么所谓的复仇只可能存在于死后的睡梦中了。

干净利落地斩掉她的手,愤恨的我也算是平静下来。看着岸上安息的三具尸体,复仇计划的思路慢慢清晰起来。我决定利用他们制造新闻,从而让过去和现在的罪人都接受到舆论的制裁。

与尸体有关的新闻,最容易引发关注的就是凶杀案。所以我决定设计一个离奇的案发现场,让江夏参与进来。然后接二连三地放出反转的证据,这样子旁观者的好奇心也会水涨船高。因为他们最喜欢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最后,我再作为证人举报江东村村民的所作所为。整个事件中,我并没有杀人。云琴的死,我可以辩解成正当防卫。所以,这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复仇。

首先,我用平时得到的车钥匙偷走了里面的行车记录仪。当然,这个行为也有可能会让我因偷窃而坐牢。但这些代价,比起复仇不值一提。为了让村民们血债血偿,任何事物都被我置之度外。

有了当时的监控记录,我就知道了事件发生的完整过程。特意挑选出几个有争议的片段,我将它们别有用心地剪辑,并保存到不同的文件夹里。

案发现场的布置,也是耗费了我一番心血。把云琴的尸体藏匿起来,防止人们第一时间发现。千金小姐与云森的尸体,则是等待凌晨雨停的时候,再放到江东桥的底下。如此一来,人们的焦点就会放在案发地石桥上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件令我喜出望外的事情发生了。无法经受台风的袭击,偷工减料的石桥竟然直接被刮到在地的树木拦腰截断。接收贿赂的村长与助纣为虐的村民,终究将自食恶果,

为了让话题的热度更上一层楼,我猥亵了女孩的尸体,并殴打了死去的云森。不仅如此,我还让云森抱着千金小姐。如此亲密的动作,肯定会让观众浮想联翩。和他们葬在一起的,还有云琴的那只断手。我把它埋在距云森与女孩尸体的不远处,迷惑警察调查的方向,也给事件增添上一层反转。

至于昏倒在树边的女孩,则是被我带回了家里。因为在复仇计划完成之前,任何知情的人都可能成为变数。对于苦等多年的复仇,我不希望有丝毫的差错。

事情的进展与我料想的一般无二。在我的引导下,网民的关注点不断变化,最后指向了当年逃跑的冯乐群。这个当年弃我而去的男人,也正是我这次复仇的另一个目标。如果当年没有抛弃救命恩人,也许今天我就是另外的一番境地。

因为几经反转的证据,江夏为首的警察们肯定忙得焦头烂额。然而面对日益升温的媒体报道,公安局上级也会重视这一案件。

计划进行到这里,就只剩下最后至关重要的一步。我会亲自走向公安局,亲自陈述江东村村民的罪行,为父亲讨一个公道。

然而我还是错了。我低估了江夏的果断,没有料想到他会直接将我带到审讯室。突如其来的手铐,直接是把乖孩子人格“尤天”给唤醒。

不过,这些并不能阻挡真相的来临。他们只是延缓了事实到来的步伐。无论如何,那些背负罪责的村民终究会受到审判。

生来无罪,但世人终将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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