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粗布衣衫,墨发纶于头顶,笠帽草鞋,一大一小的两人混在熙攘闹市的人海中。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阿婆弓腰,皱纹遍布的脸上,神色飞扬地和商贩讨一个便宜价钱;丫鬟撑伞,跟在华衣小姐身后,流连在饰品小物件的贩卖处;破衣烂衫的乞丐,蹲守于路边,祈求的眼光落在过往行人身上,得到施舍时合掌俯身磕头;一扒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公子哥儿腰间玉佩。
看至此处,布衣少年刚要动身,被一旁男子伸手按住。沉稳了气息,二人继续向前。
出了闹市,人流渐渐稀少,街头巷尾挂着的告示反倒清晰地显示出来,“汕江全朝通缉阜清太子,通国谋逆者洛清。”一画像略显粗糙地描摹太子身形,尊贵衣装,墨色长发,腰间象征身份的太子玉佩。
布衣少年扫过一眼,再一眼,不禁暗自好笑,自己长相这般,却被画上描摹地如此粗糙丑陋,叫人如何认得出来?
“啊!这不是质子吗!是那个谋逆的奸细!”迎面走来一路人突然手指布衣少年惊叫道,还不时瞟向巷口通缉告示。
什么?!
是拔腿就跑还是上前理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路人突然瞪大双眼,双膝软颤,喷出一口鲜血,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暴毙而亡。巷口除那路人以外,再无他人。
洛清一惊,不自觉朝向倒下之人迈上一步,又被同行之人止住了身体,“此地不宜久留,速行。”
“可...”
“殿下。”
沉吟片刻,洛清眉眼不忍再望向那倒毙之人,终是坚毅地道一句“...好。”
二人神色如常迈出巷口,两三人经过,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样一直行至城门。
城门旁卫兵站立,设了关卡,搜捕质子。人们排着队等待审查出城。聂洛二人排至队伍最末,洛清站定后便一动不动。
聂七羽将手搭在洛清肩上,望进他眼中。
“真...真的要这样...”洛清抬头,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聂七羽放下手,只是默默垂头盯视着洛清双眼。
“哎,你包里是什么,打开!”前方的卫兵向一个粉衣女子厉声吼道,那女子略显迟疑,抖抖瑟瑟地打开包袱,倒出少女隐秘衣物,围绕的士兵发出令人不适的嬉笑,粉衣女子红了脸庞匆匆收起,终于被放出城。
洛清踮着脚尖望着城门审查的进度,终是绝望地闭上眼睛,摘下挂在腰侧的包袱,那包的内袋里,正装着昭明身份的太子玉佩和丞相印。随后低头,努力地整理自己的表情,走出队伍,走向排在聂七羽身前那老妪。
抬眼一个讨好的浅浅微笑,明眸淡下,打开自己的包袱,凑到老妪鼻尖:“婆婆,能赏点银钱买饭吗?”
老妪眼望这个灰头土脸,粗布衣衫的少年,挥了挥手:“走走,婆婆也缺的钱呐,看你这年纪轻轻,好胳膊好腿的,不去找营生,还要婆婆来施舍呐?”
于是洛清转身,将包袱敞开凑向老妪身旁一个大汉:“叔...”
“滚开,小叫花子。”
洛清身躯明显一颤,终是压抑下情绪走向另一个人。
渐渐走向审查的士兵,心里深呼一口气,抬手敞开包裹在卫兵眼下:“哥哥...”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看着他一路乞讨过来了,啧啧,真是惨呐。”
“就是这种人存在,城里治安才一直那么难搞。”
几个士兵边审查人们的身份,边聊着天,完全忽视了小叫花子洛清的存在。
“兄弟...”憋红了脸,挤出一句。
“怎么还在这?”一个卫兵反应过来,上前来揪住洛清的衣领,一提,把他扔出了城门外,笑嘻嘻地喊一句:“小叫花,你来一次,我们扔一次,快滚出城去!”
跌在城门外的洛清顾不上疼痛,一下子爬起来跑远,跑出卫兵的视线,狠狠地坐于护城河畔草地上,并没有长舒一口气,反倒觉得憋闷。
聂七羽静静地看完太子的表演,正常地通过审查,跨出城门,找到了在河畔生闷气的洛清。
“聂七羽,等我回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撤了。”洛清咬着牙恨恨地,头也不抬地说道。
“太子殿下这次表演,比我们任意一场练习,更好。”聂七羽面色如常,平静如水。
洛清的耳根腾地冒红,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回想在城内,丞相想起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出城方法后,强逼他一次次练习乞讨之情状,对象自然是本国丞相聂七羽本人。
“冒犯了,殿下,声音不自然,重来。”
“殿下,身子不要挺那么直。”
“殿下,眼神不要那么凶神恶煞。”
“先生...赏点银钱吧。”我特么可是太子!
“好。”聂七羽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铜板,放进洛清打开凑在他鼻尖的包袱里。
洛清一甩手把包袱扔在地上,转过去生闷气。
今日实战操演,那些士兵果然像聂七羽所说,对叫花子不屑一顾,未仔细观察小叫花样貌,也不去审查他凑上他们眼前的包袱,便急忙轰赶出去,二人成功带着令牌等必备物件侥幸出城。
练习的回忆结束后,于河畔,聂七羽淡淡开口:“殿下天生英气,做此不合身份之事,是臣之过,臣自甘领罚。然江山社稷,若无隐忍,终不能成,臣信殿下必是那能坐稳皇位,一统天下之人,今日之事,臣将一概忘却,再不记起。”
河畔微风吹起涟漪,扬起七羽粗布衣袍,也吹起洛清散乱额角的发。目光似是深思流转,盘腿而坐的太子站起身来,眺目远望流云沉阳,今日所受之辱,乘危攻我阜清江山之仇,汕江,本王迟早要一个个地全部讨回来。
江河无声,天地无言,静静聆听少年内心深处的誓言。
“聂丞相,你做得对。当务之急,是得极力赶回我朝,其他一概,不重要了。”
云彩游过夕阳,橙黄的光芒撒向布衣草鞋的君臣二人。洛清转眼,对上七羽目光,嗓音宁静淡然。
“走吧丞相,去找宿处。夜间赶路会遭人怀疑。”
聂七羽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似乎添了欣慰色彩,道一句:“是,殿下。”
二人沿河,在夕照下并肩前行。
“对了,那暴毙的路人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会处理。”聂七羽淡然道。
“还有别人,可信吗?”
“殿下放心,无碍。”二人随之陷入沉默。洛清似是早已习惯七羽性子,并无追问之心,面色如常,步履铿锵地赶路。
而聂七羽口中这个“无碍的人”此时正倚靠于河畔树枝上,叼着草叶,晃荡着腿,注视着洛聂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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